闻央垂头丧气地出来了,温禾安朝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做得已经很好:“先回去吧。月流不在,外岛的事还没解决,你在院子里待着更安全。” 回到庭院后,温禾安上了自己的两层小竹楼,她手指抵着桌面,看了看窗外,又闭了下眼睛,而后静心研墨,抽出执笔。她写得一手好字,劲道与风骨兼具,心不在焉时却落得极为潦草,她却越写越快,最后拉出一道深重的墨渍,这才收手,将笔撂下。 四方镜也亮了。 她手指滑了两下,消息是商淮发来的:【有人问你要不要来巫山 酒楼,交流下线索。】 温禾安视线停了停,半晌,敲字:【就来。】 她确实有初步的猜测了。 温禾安到巫山酒楼的时候,只见到了倚在门外百无聊赖的商淮,他引她往上走,三楼是陆屿然的地方,他的书房,卧房和密室都在这里。商淮领着她在廊边走了一会,在房门上敲了两下,见没人应,便朝书房的方向探头,见书房的门已经合上了,对她道:“看来是又来了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见怪不怪,当即就在围栏一边把双方知道的消息对了遍。 温禾安记性好,听过的话可以分毫不差地复述,她说:“被救下的那几个说根本不知道外岛塌陷,房屋良田俱毁,这么多天他们身处异地的事,在他们记忆中,只在那日中午感受到了晃动,没一会,晃动就停了下来,山神救了他们。这几日,他们仍然生活在外岛上,与世隔绝,山泉水格外甘洌。” “你们将囚车打开时,他们可睁开了眼睛?囚车里有什么玄机,是不是幻境。” 外岛已经塌成那等模样了。 他们还有哪的外岛住。 商淮算是知道为什么一表明自己身份,并表示是巫山救了他们时,这些人表现得如此愤怒了。感情他们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毫无危险可言,他在那大放厥词,在他们眼中,跟疯子没有差别。 “囚车上扯了层绒布,用料还不错,我不是第一个掀开遮挡看的人,但我看的时候,看到了绒毯上浩瀚流转的夜空,星月交相辉映。很快就不见了。” “是幻境。”温禾安用指尖点了下眉心,低声说:“我有个想法,还需要了解些东西,等晚点确认了和你说。” 商淮精神一振。 他发现了,陆屿然也是这样,话说得轻描淡写,似是而非,有时候以“随口一提”“不保真”“随便一猜”这样类似的话开头,往往是一语中的,八、九不离十。 温禾安也这样。 难怪能走到一起去。 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心开始开始担忧晚些时候外域王族那边的血脉感召会不会顺利进行。 商淮下了二楼,温禾安在三楼栏杆上站了一会,看了看书房方向,拿出四方镜,发现陆屿然发了条消息过来:【进屋歇着,等我一会。】 温禾安推开了陆屿然的房门。 她先是在窗棂后的小榻上靠了会,把四方镜放在一边闭目养神,半晌,又起身走到床榻前,撩开帷幔,躺在纹理素淡的被衾上。整件事情线条太多,牵扯太多,很多想法只能一次次被否决,寻找最为接近真相的那一种可能性。 心里藏着事,确实歇不好,温禾安趴在床沿边,拿出四方镜点进陆屿然的气息中,因为神识之间联系太过紧密,点进去的时候她手指有一瞬间的麻意,忍不住轻轻甩了下,才开始写字:【他们自称山神,培养第八感洁净,将洁净之力灌于松灵与山泉之中,叫村民时时佩戴,日日饮水。】 【王庭将外岛千余名凡人掳去,不威胁,不恐吓,不立刻取他们性命。将人掳走后还要花大代价给村民们制造幻境,让他们以为自己还生活在熟悉的外岛。】 她眼梢压得微低,好似当真在隔空问那边的人:【为什么。】 温禾安将自己所有的想法抛了出去,跟自顾自的碎碎念一样,原本,禁术的情况她也要和陆屿然说一说,月前敲定的合作,并不会随着关系的转变而模糊失效。 陆屿然在书房里忙着,她没指望他这时候看见了回。 也不需要回。 答案是什么,她心中已经有数。 温禾安转而联系徐远思:【我等会去找你,有事问。】 她又点开林十鸢的气息,几天前,月流说林十鸢辞别了队伍,带着珍宝阁的队伍先回来了,她斟酌了番字句,说:【禁术这边,我需要更为深入的线索,林家要不要接这一单生意。】 是林家,不是珍宝阁。 说到底,珍宝阁只是贩卖修士器物用品的铺面,做得再大,也是实物上的生意,但林家家大业大,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南来北往的生意做了不知多少,建立起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除了实力上确实有所不如,在其他方面,也不比大世家与宗门差。 林十鸢暂时没回她。 应当是没看到。 就在这时候,陆屿然给她回了消息,上面几行字应该是仔细看过了,此刻还真应着那句含有自问自答意味的“为什么”,回:【因为不能。】 温禾安看了看,笑了下。 他问:【晚上还有事?】 【有,再等半个时辰,要出去一趟。】她如此说着,准备摁下四方镜,不知想到什么,又道:【今夜事有点多,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忙自己的,不要等我。】 这次那边回得有些慢,隔了好一会,发来消息:【嗯。】 【你的灵戒在我这,要不要来拿。】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屿然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一如既往的简短:【你的熟人,珍宝阁少当家。】 温禾安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他的书房门。 书房比城东宅院里那个大许多,打通了两间厢房,除了一方案桌,两面壁柜外,还有扇屏风。屏风后摆了张四四方方的檀木桌,桌面刻着浮雕,栩栩如生,异香连连,桌边放着三四张座椅,陆屿然扯了张坐着,林十鸢也在对面坐着。 林十鸢手里捧着的热茶已经有些冷了,她从秘境中得了不少好处,商人贪婪,可她很早就学会了抑制自己的贪性,永远做最对自己有利的事。她能从秘境中得到的好处都已经得到了,剩下的,不是她能想的。 自打珍宝阁靠上了巫山,巫山上下一众所需的所有珍宝灵器,都能直接走巫山的账,不需要当场现结,而是过一段时间,由两边的人一起对接,按当初谈好的折扣来付钱。 她今日,就是捧着账本来的。 而这样的事,根本用不着陆屿然亲自处理。 待扫完账本,他略一掀眼,背脊抵着椅背,示意她有话就说,而林十鸢将那些记账的纸在他面前撕成两半时,迎着那道淡漠平静的眼神时,压力几乎削开了她的双肩。 她险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林十鸢定了定神,说出自己的来意 她准备对林淮动手了。林淮不死,再如何拉锯都跟小打小闹似的,她爹会永远想着去扶那坨根本扶不上墙,只会一个劲掏空家底的烂泥。巫山现在会给珍宝阁撑腰,但不代表一辈子都会。 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很明晰,她要完全掌家,而非偏安一隅保对峙之势,苟且偷生。 林淮一死,她需要巫山借一段势来替她撑着,撑到她父亲清醒了,明白局势了,接受这个事实了,这才算完。 林十鸢不是贸然前来,会来,自然是备足了诚意,她是商人,商人最会权衡利弊,她考虑到了所有的隐患,因素,几度换位思考,觉得帝嗣没有理由拒绝。 可实在摸不准。 陆屿然不像温流光狮子大开口,不把人当人,但又当真太过清静,相较于这种难以揣度的,林十鸢情愿去应付那种欲壑难填的。 见温禾安踱步进来,林十鸢和她视线交接,彼此颔首,唇无声上下动了动,算是打过了招呼。 窒息的感觉总算是消退几分。 温禾安含笑看了看她便挪开了视线,她动作很轻,显然不想打扰他们,陆屿然看了看她的脸颊,将灵戒从袖袍中取出来,放在桌面一角。等她伸手将灵戒收回去,又指了指身侧空着的一张座椅,道:“坐会。” 温禾安犹豫了会,拉开椅子坐下。 她不说话,抓着四方镜玩,灵戒在掌心滚了两圈后发现了不对,灵气探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多出来很多珍稀物件,不由抬睫,无声看向陆屿然。大概是被连着看了几眼,他侧了侧身,低声问:“怎么了?” “……多了。”温禾安咬字很轻,将掌 心中的灵戒给他看。 陆屿然嗯了声,指腹搭在右手手腕上转了半圈,大概是带着些微不可见的笑意,声线里肃然清色散去很多:“收着,想用就用。” 林十鸢满腹疑虑,这两位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出现在她面前,现在也没说什么,就两句话,但就是感觉,特别不一样。 她还是慢慢说起了这次的来意,她能给出的东西,未来能为巫山提供的便利。 温禾安初时有些诧异,后面便了然了,她在四方镜上问了问李逾的情况,把天悬家的合作以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只要能从穆勒嘴里撬出东西,李逾无所谓任何手段。 玩了一会,见暂时还没人回,她盯着镜面看了会,思绪渐渐抽离,想起了外岛的事。 陆屿然说得没错。 王庭百年前使用禁术对付琅州百余名老人的时候,为禁术碾灭西陵瞿家所有年轻人生命的时候,圣者出面将徐家所有人强行押走,不顾死活让他们布阵消耗生命力的时候,何曾手软过。 是他们生出悲悯之心了吗。 绝不可能。 自从知道有世家在暗中动用禁术之后,温禾安一直抓不住重点,不是她不够敏锐聪慧,而是骤然挖出的东西太多,一件接一件砸在头上,很多都是过去发生的事,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最为要命的是,她一直不知道王庭动用禁术的条件是什么。 琅州死的都是老人,衢州都是年轻人,徐家是傀阵师血脉?能让王庭出大手笔的禁术条件若是如此简单,这大街上,岂不是稍微有些能力的人都可使用禁术。 毕竟人命在而今混乱不堪的九州,实在算不得什么,随意一场战争,都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几件事里甚至没有一个共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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