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温禾安种下妖血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最为可怕的是,这东西是一直没有得出解决办法的,时间控得再长,也就百年而已,它最终还是会爆发,妖化的现象会加深,加重,最终彻底变为妖,开始有疯狂的吞噬欲望,神智不再。 陆屿然拉开椅子,从书案后走出来。 他脸色很是清净,眼底结霜般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行至窗前,大概是觉得空气中气氛太过沉闷,伸手将窗棂推开小半,夜风与月色争先透进来,遮蔽窥视的结界紧接着扩出去。 “不用。” 罗青山料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巫山对妖骸格外敏感,不夸张的说,但凡知道这件事,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隐患。 窗外树影婆娑,陆屿然喉咙无声滚动,在极短的时间接收了所有消息,并很快下了决定。 他看向罗青山。 陆屿然极少这样注视人,如此正色起来,压迫感来得格外强烈,难以抵御。 见罗青山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静而垂眼,声音不急不缓,字句中的命令意味却骤然逼人:“今日谈话内容,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对第三个人提及。谁都不行。” “接着查,将所有有关妖骸的资料都找出来给我。” 罗青山颔首低声应下,然脚步跟扎了根似的,他站在原地捏了捏掌心,终是在刺痛的催使下张嘴欲言又止:“公子,二少主实力非凡,她若是突然失去神智……” 短时间内,谁都制不住她。 “不会。”陆屿然掌心撑在窗边横木上,说:“我看着。” 城南巷尾,三座宅院相连互通,绿荫遮蔽,枝叶簌簌作响,商淮站在异域两位王族中间,要笑不笑的,三言两语丢下去,字句不算客气,但语气很是微妙,叫人挑不出刺来。 说实话,九州现在这个风云涌动的局面,商淮是真不想让这些横行无忌的外域人多待。 最好是上午办完事,下午就走。 然而事与愿违。 “究竟是有几个同族在我们这啊?”商淮摇着一把透骨扇,往掌心一搭,发出“啪”的清脆声响,眯着双妖异的桃花眼慢条斯理地问身边人:“在九州玩潜伏呢?” 跟他搭话的那人倒是沉得住气,明白这里是谁的主场,他说话时额心上倒竖的眼球状图样跟着闪烁,像是在有规律的张合呼吸:“商淮公子说得太严重了,若是潜伏,我们兴师动众万里奔袭前来寻找,岂不自露马脚。” 商淮啧了声,附和着点头:“倒也是。” “这样说来,那只能是你们的血脉感召之术不靠谱啊。”他耸了下肩,仍是笑吟吟的:“九州如今的局势你们也有所耳闻,巫山并非一家独大,我们热情好客,但不能留客人久住,这找人,还是越快越好。” 这边人还没回话,那边已经有个年轻气盛的按捺不住了,他面色黝黑,面无表情地将手腕上突起的骨刺摁回去。帝主逝去后,异域常有声音要将九州吞并,可真到了九州,才几天,他们就有点待不住了。 不能肆意活动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这边的天气,饮食,灵力,好似在冥冥中排挤他们,“相”都有点不受控制,让人心中止不住升起躁意,此刻颇为阴阳怪气地朝商淮吐出一句:“巫山尽心费力,东 奔西顾,这么多年过去,竟也没掌控九州,看来都是白用功。” 商淮看向他,云淡风轻地笑:“如此说来,我们两域倒是彼此彼此。” 那少年反应过来后大怒,被身边叔父严厉摁住肩头,以眼神警告制止,恰在此时,怀墟推门出来了。 他穿得太简朴,发冠束带也没用,任由长发从肩头淌下,然浑身气度清贵,仍于无形中摄人。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一路走,男子一路陈情,而他始终只皱眉,不置一词。 见他出来,躁动不已的异域人老实了,商淮皱皱眉,也止住了话音。 天悬家在某种时候有近乎神异的直觉。 清正隽永的贵公子皮囊里,潜藏着凶戾的深渊巨兽,危险程度比第一次见面时不知多了多少。商淮倒是不怕,但也不会想着跟这等人物分个口头上的胜负。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屿然踩着空间裂隙走出来,他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与怀墟对视,问:“怎么回事。” 怀墟挥挥手屏退左右,王族之人尽皆离去,几人踏过一段弯桥,在湖心亭中落座,怀墟朝唯一站着的男子投去一道眼神,他是奚荼的胞弟奚幸,而今溶族主事人之一,并非那种鲁莽不靠谱的性格。 “血脉牵引没有出问题。”怀墟给出结论:“奚荼在九州有了子嗣。” 奚幸眼仁震缩,心头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两兄弟一起长大,奚荼是长兄,从小就是混不吝的性格,王族子弟,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明里暗里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然他志不在风花雪月,只好广交朋友,探究世间稀奇之事。 当年王族撤离九州时,不知给这位迟迟不归的少年发了多少消息,用了多少法子,甚至到后两日都有人怀疑他是死在九州了,拿命灯一看,才知人活得好好的。 时限将至,人却千呼万唤仍不出现,他们不得不撤回防线以外的外域。 这么多年,奚幸想了无数种自家兄长不愿回族中的可能,或是九州于奚荼来说有抗拒不了的新鲜,他最喜欢刺激惊奇,亦或是他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绊住了手脚。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过这个。 足足百年,孩子都有了,家不回一次,连平安都不报一个? 这简直太荒谬了! 绝不是他兄长能做出来的事。 怀墟觉得有些意思。 奚荼这个人他没接触过,但既然此行目的是他,出发前也曾了解过。人的心境随着时事的变化总会改变,保持不了一辈子的年少天真,奚幸此刻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在他看来稀疏平常,他觉得有意思的是九州上空散布着那位帝主遗留的无形规则,这种规则克制妖气,也克制外域之人,实力越强越容易受到牵制。 说到底,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的土壤,空气,稠密的人群,都令他们难以舒展。 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极有资质的人甘愿在此盘踞受缚百年。 虚渺如云烟的爱意吗。 自打奚辛建立起血脉感召但出现两道亲缘气息这样的事件后,怀墟就亲自主控了后半程,方才商淮来只见满院同样摸不着头脑的王族之人的原因就在于此,有些情况,怀墟知道得更清楚。 “不必再开第二次血脉感召了。”怀墟转动着杯盏,看上面的花纹如抱团般在眼前缭绕舒展,话是对奚辛说的:“你兄长所在位置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会去见见他。” 说罢,他朝空中摆了下长指,奚幸见状颔首,自觉退出亭外。商淮琢磨出他的意思,抿了口清茶,给陆屿然递了个眼神后起身,将湖心亭完全空出来留给这两位。 “大的已经找到了,留我是想说什么。” 一面纱帘在陆屿然眼前掀起半面,粼粼湖色在月光下流动,他转而看向怀墟,妖血的事横亘在心中,思绪万千,被他兀自压下去,此时眼皮朝上一叠,不动声色问:“说小的那个?” 既然大的这么快就被他找到,小的那个所在位置必然也瞒不过。 怀墟不意外他会猜到,若有如无地颔首。 “我接手血脉感召的时候,察觉到了奚荼子嗣的气息。奚荼的溶族血脉很强,他孩子的血脉却出乎我意料的微弱。”说到这,怀墟才将手指从杯盏边缘放下来,随意搭在膝头,似笑非笑丢出一道惊人消息:“它给我的反馈,就在萝州城内。” 他看向陆屿然:“在你身边。” 陆屿然像是被针尖刺了下,缓缓坐直身体,慢慢眯了下眼睛,问:“什么意思?” 怀墟手指一抬,半段细长的血色线头在指尖盘转蠕动,蠕动的姿势很像虫蛊,在半空中试探时速度却很快,几乎能看见一点微末血红残影,它能曲能直,穿过凉亭石桌徘徊在陆屿然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最终掀动他的右侧袖摆钻了进去。 腕骨一侧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陆屿然皱眉垂眼,下意识抵触任何触碰,但碍于某种猜测,最终没有拽出线条甩在桌面上。 透过凉亭中的灯光,男子腕骨劲瘦流畅,力量感深深潜藏,透着干净的冷白,先前有袖边遮掩倒也看不出什么,但此刻被线条一掀,腕周内侧两三个叠成淤青齿痕的印记若隐若现。 十分暧昧。 线条不再动弹,像是嗅到了目标一样安然趴在这圈齿痕上,怀墟指尖一勾,线条就消弥在两人视线中。 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过。 陆屿然眼底蓄积起阴翳。 怀墟和陆屿然年龄相差无几,也算是旧相识,彼此能说得上话,他政务缠身,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思,然如今看情爱之事实在觉得荒诞,不免提了下唇:“认真的?” 这一天里几起波折,事事有关温禾安,陆屿然忍不住拧了圈腕骨,又甩了下,动作间难免外泄出点躁意,眼神锐利而直接。 不认真,他总不能是觉得好玩。 怀墟笑了下,弧度浅淡:“找到奚荼,我们就准备回程了。王族的‘相’与能力对外皆是秘密,不能外泄,溶族血脉特殊,按理说,我要将奚荼的女儿带回去。” “但我赴万里而来,如今身处九州腹地,敌多我寡,就罢了。” 他停了下,才接着说:“我就不见她了,问问她要不要见见她父亲吧,如果我感应得没错,两道溶族血缘,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接触过了。” “我王族的规矩,正好让奚荼说一说。” 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好在不必拐弯抹角,坏在稍不注意就被抓住重点,一击即中。怀墟若是说别的,陆屿然大可直接拒绝,可他说起父女之间,这是温禾安的事,只有她自己能做决定。 “这段时间不行。”陆屿然从石凳上起身,面朝垂落的纱帐,道:“奚荼是你们的人,明日你见过他之后,所有人都撤离九州,他可以留下,待事情解决完再转向巫山,经九州防线回归异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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