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奚荼当年来九州时, 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年龄。 这百年,想必不好过。 他完全可以联系巫山,跨过九州防线回去, 却至今未归,其中必定有着旁人不知道的内情。 陆屿然无意揣度无关之人的好坏,今日面对这位, 无论如何,仍旧拿出了该有的态度。 按照怀墟给的地址, 他寻到一处郊外村庄。入目是大片田地,如今这个时节,稻谷已抽穗,地里不时有弯腰劳作的人直起身子擦擦汗,稍作休息,紧接着回到天里挥汗劳作,半空中有鸟雀衔着树枝与果实穿梭往返。 是个好天气。 也是个祥和安定的地方。 陆屿然脚步停在一处农家小舍前,小舍外架了两张木桌,里头坐着个人,面前摆着只盛着清水的粗碗。 见状,他抬手压了压,示意左右两名画仙不必跟进:“你们在外面守着。” 紧接着,他停在那面小篱笆门外,身形笔挺,声音轻慢,听不出情绪:“巫山陆屿然,前来拜见前辈。” 用的是晚辈姿态。 院中人似乎早在等什么人,只是有些不确定能等到谁,听到这声音,静默良久,才传出道很显年轻的声音:“进来吧。” 篱笆门被一股力量从里到外推开。 陆屿然在原地静了静,方顺势踏进院中。 院里空旷,两边墙根底下开了两片地,地才翻过,种了些小菜,长势喜人,还有几株辣椒,已经挂上了青青的果,源源不断的冒出喜人生机。除此之外,便只有几根竹竿晾晒衣物,但上面没有衣物,只站了几只养得圆滚滚的球状鸟儿,神气地拍着翅膀。 其间毫无遮掩。 陆屿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木桌边的奚荼。 他看上去很年轻——本来年龄也不大,长相上跟温禾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唯有抬眼时能看出几分相似的神韵。 气质上不太一样,他隐居于山野间,门口放着陈旧的木锯子小锄头,还晒着一丛洗干净的菌子,如此怡情养性,按理说百年下来该浑身徜徉着闲云野鹤般的从容,然而他却只徒有其形,骨子里仍淌着从前的洒脱不羁之气。 “坐。”奚荼伸臂示意,也不拐弯抹角:“我听怀墟说过了,说巫山会有人来一趟,只是我以为,会先见到她。” “传承开了。她先进秘境了。”陆屿然回答,音色一惯清冷,极有涵养分寸:“这次的事情,我没和她说,但我告诉了她九州与异域的情况。她很聪明,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 从以晚辈身份出现,再到这一声声的“她”,毫不遮掩两人的亲密关系。 奚荼同时也在打量陆屿然。 帝嗣往常出现,多穿纯色衣裳,偏好白,银与鸦青,今日换了件玄色镶边瑞兽纹圆袍,阔袖上似缀着两团清气,近看如寒山云雾,说不出的清贵出色。 这样的人,任谁来看,都应该是满意的。 奚荼似有似无地颔首,他隐于山水,又无法全然醉情山水,眉目间仍有挥之不去的锐意,试探也来得平铺直叙:“这样的事,你也会说给她听?这可是巫山的机密,你们族内的人,不是一向看得十分要紧?” “我们相处不爱提公事,她不想听,我也不会说。” 他问个问题,陆屿然便答,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族内忌惮是怕有心人知道后故意设计,留下祸患,她会替我守口如瓶,我无有顾忌。” 竟是这样的信任。 奚荼眯了眯眼睛,半晌,问:“你今日来,是想问什么?怀墟和我说,你想知道我这百年来在九州停留的缘故。” “但是我猜。”他目光凝着木桌上的一道刻痕,短暂失了会神,一字一顿道:“你更想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何一直不曾去寻她,养育她。” “于公,职责所在,我是该问。” 陆屿然坐在奚荼对面,唯独在此时,眸光沉了一霎,很快归于平常:“但我此行目的并非这些。待她出了秘境,这些事情,她应当会亲自来问个明白。事实也好,隐情也罢,您与她说,她该是第一个知晓内情的人。” 奚荼忍不住去看陆屿然。 这是个真正精心培养出来,有着极高素养的继承者,是帝主为这片天地选中的下一任领头人,此时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没一句是软和的,然而态度拿捏得多好,问一句便答一句,好似节奏都掌控在自己这长辈手中,不显得咄咄逼人。 若说这些都是培养出的行为习惯。 但对温禾安的尊重是全然真心的,不是真正喜爱一个人,思虑不了那样多。 奚荼也不多说,他点头,沉声:“那么,你来是想问什么。” 陆屿然沉默了会,半晌,与他对视,道:“我要知道溶族血脉觉醒会有的特征。” 不是想,是要,语气不显,但态度摆在明面上,很是强硬。 奚荼眸光一厉,他手指敲了下茶碗边缘,眉毛当即皱起,半晌,摇头道:“这是我王族机密,王族与王族之间都尚且互不通气,何况九州,帝嗣问这个,与伸手要我溶族弱点没有分别。” 陆屿然翩翩有礼地颔首表示理解:“我意在知道王族在外表现出的特征,而非具体能力。” “特征?” 奚荼身为王族之人,何尝不知道这位对异域的态度,软的行不通,要打便直接打,只要不祸及九州,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听都不爱听一句。今日破天荒主动提起这事,恐怕是为了温禾安。 温禾安…… 他的、孩子。 他留在九州这么多年,一是因为自己死去的妻子,二是为了这个新生的小溶族。温禾安出生那两年,眉眼五官可以说是像极了她母亲,反倒是找不出什么像自己的地方,若说唯一有的,就是血脉能力不弱。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愁恼着,要不要教她王族之术。 在九州的地盘里,必遭反噬。 王族养孩子与九州养孩子很不一样,王族更像是在养一头小兽,幼年时吃的苦往往最多,奚荼就是从这样的教育下长成的, 谁知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生活就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 之后发生的重重事,已经容不得他再做选择。 “不会。” 奚荼跟这个孩子也没有过多接触过,不知道她身上具体变化,此刻略一沉吟,开腔道:“所有王族之人的变化都是因为相的开启,她自幼修习九州之术,没有相,不会出现任何特征。且我溶族,也鲜少有人会出现那样的现象。” 其实心中早有预想,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陆屿然仍止不住阖了下眼睫,心中烧起无声之火。 不是溶族血脉作祟,那就只能是妖血。 陆屿然来这一趟,果真只为了这个回答,得到答案后便起身告辞。他展袖做了个晚辈礼,而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锦盒,推开锦盒,里面放着一道门钥与令牌。 “而今时局不 稳,王族气息才泄露过一次,这里不安全,萝州南有处宅子,设了结界。腰牌放于神殿中供过,或许可以稍微解除九州对您的压制。” 看得出来,这礼物也是用了心的。 奚荼哑笑了声,盯着锦盒看了会,须臾,伸手握住那块麒麟纹路的腰牌,上面果真传递出叫人觉得安心的气息,刹那间,压制顿消的感觉酣畅淋漓地从骨缝间透出来,如同一头受制良久的凶兽嗅到了脱困的契机。 可以想象。 百年前这人该是何等狂傲恣睢。 奚荼若有所思地将腰牌撂下,百年时间,早习惯了这片天地的抵制,他看向陆屿然,问:“都说帝嗣是冰雪般的人物,如此待遇,真叫人受宠若惊。” 陆屿然袖袍上的银线被日光一照,闪出一道道刺目的水纹,无风自动,他并不反驳,在原地静立一会,下颌微敛:“初次见面,这是晚辈该尽的礼节。” “若是最后,您不被她原宥,我亦不会留手,这九州防线能不能跨得回去,还得看您的本事。希望到时候,您同样能够谅解。” 说罢,陆屿然出了院门,通过空间裂隙回到萝州。 巫山酒楼里,商淮一走,留下来主事的就成了幕一和宿澄。 陆屿然将他们招进书房。 他扯了下书案后的宽椅,准备坐下,心中实在骤雨难抑,低凝着眉目,视线落在书案桌面上,沉沉半晌,对这两人吩咐:“整合巫山之力,严查王庭与天都。尤其是王庭。” 怎么回事? 幕一与宿澄对视了眼,意识到事态发展超乎他们想象。这些年,三大世家之间焉能没有摩擦龃龉,严重的时候,圣者都出面了,摩拳擦掌就差直接打起来,饶是那种时候,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命令。 这意思是巫山将动用族中一切力量去深查另外两家的老底,那两家又都是怎样的滑不溜啾,三五日的他们可能察觉不到,然真正有个风吹草动,感应得比谁都快。 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巫山出手的。 那两家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会不会借此联手对付巫山,很难讲。 幕一没敢置喙陆屿然的决定,他咬咬牙,感觉脑门都在跳动,问:“公子,此事如何向族中禀告。” 陆屿然面不改色给出回答:“四月,归墟溺海分支动荡,妖气沸腾,如今查到了原因。有世家暗藏妖血,祸乱九州。” 两人难以置信,又惊又怒,面色齐齐凝重下来。 “此事牵扯甚广,还可能与禁术有关,注意暗中行事,我怕有人狗急跳墙。” 这道消息很快通过四方镜与符篆在巫山内部流传开,无数命令先后发出,像根根怒张的傀线,交织成巨大的阴云,罩在了王庭都城之上。 进秘境之后,温禾安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外围的人少了很多,有些爱看热闹,自恃有保命手段的都进了深处,有些生性谨慎的散修在搜刮完外围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空气中灵力深郁程度也不一样了。 偌大的秘境,千百年来自然形成,拢聚了不知多少故去大人物的无主传承,别的不多,灵气最为富裕。然而此时她随意伸手一握,手掌摊开,捕捉到的灵力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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