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淮稀奇地看了他两眼,啧了声,道:“这次提起他,你平静很多啊。上次他把你刺激成什么样,我还听罗青山说,你前些年,压着杀心都还得靠他的蛊。” 陆屿然静了一会,轻声说:“滚。” 商淮知道他从紧闭中出来后短时间内心情都不会好,刻意收敛,换了种语气,跟虚心请教似的:“话说二少主这,是不是太受欢迎了。” 陆屿然嗯了声,道:“她跟我不一样。” 温禾安跟陆屿然不一样,她跟天都撕破脸,跟王庭也结了仇,妖血,四面八方的仇敌和或许会出手的圣者都是压力,紧迫感无时无刻不裹挟着她。她要花很多时间,费很多心思培植自己的势力,救下徐远思,夺琅州,跟林十鸢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或许还和李逾因为共同的目的而成为盟友。 她是强者,强者从来只靠自己手中握有的东西,而非依靠另一位强者。 这个过程注定了,她会和各色各样优秀的,卑劣的人接触。有人看中她的实力,看中她的容貌性情,谄媚,讨好,告白,求爱都很常见,这无法避免。 陆屿然本来不是个多大度的人,又因为一些原因,看她看得很紧。 然而爱情的甜蜜实在很能沁润人,陆屿然听了温禾安的喜欢,得了她的承诺,看着她对身边人承认这段关系,每一次情绪都被接受,妥善地接纳包容。 ——他自己也知道,比起当年,比起几月前,他的性情里到底被抽去了几分患得患失与偏执。 吃醋的滋味不好捱。 看见的时候,再冷的人,心里火气都能燎得盛极。 但他清楚。温禾安察觉到了之后,会明白拒绝,不论是谁。 她已经有他了。 所以。 也会稍微忍一忍。
第95章 几月前, 萝州城因为探墟镜的两道消息人流如织,茶肆酒馆和驿舍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生意热火朝天, 现在随着九州风云会的召开, 两日之内,街头人少了足足一半,寻常百姓终于长舒一口气,开始陆续出门,继续从前的营生。 巫山, 阴官和温禾安三方都因风云会忙碌起来,做了不少准备。 临行前一天, 商淮单独找到了温禾安,说起先前商定好的事:“我父亲半月之内就能再次动用第八感, 穆勒这边你怎么打算的。还审不审, 什么时候审,你要不要定个时间。” “自然越快越好。”温禾安没打算留穆勒多久。 “那你得留个靠谱的人在这边守着, 我怕出什么意外, 温家圣者始终让人忌惮。” 温禾安懂他的顾虑,说好, 自己会再做安排。 商淮走后,她联系了李逾,九洞十窟大本营就在归墟附近, 萝州从前就是他们分裂出去的地盘,回去近得很,但他们现在不打算回, 在组队准备前往云封之滨。 李逾进书房第一句话就是:“你再晚半个时辰,我已经出发了。” “九洞十窟这次让你带队?” 温禾安弯着腰伏于桌案前, 桌面上铺着一张白纸。纸上墨渍未干,她将这纸拿到面前轻抖一抖,吹了吹,递给李逾,又将手边燃到一半的烛台推到他面前,说:“给你提个醒。看完把纸烧了,傀线的事你回去好好查查,九洞十窟说不准就是中招者之一,至于妖血,你心中有数就行,一个字都不要往外透露。” 温禾安从来没在李逾面前提过自己妖化的异象,他重感情,这些年调查祖母死因,得罪了数之不尽的人,她不想让李逾掺和进天都的内斗中。 但这次知道自己不是中毒,是妖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不得不考虑为自己留条退路,提前做点打算——万一以后出了什么难以预料的糟糕情况,李逾是她最为相信的人。 是之前不论如何互相嫌恶,见面都不屑互认,但到最后时刻不用担心立场相左,不用考虑会被抛弃,背叛的人。 就和小时候一样。 他们是可以完全为彼此兜底的亲人。 温禾安不希望会出现那一天,但在书房踱步半个时辰之后,最终还是提笔写下了“妖血”二字。 至少,先让李逾知道,妖血究竟是什么。 从看第一个字开始,李逾的眉毛就没松下来过,看完后知道事态严重性,一言不发将纸的一角悬于烛台火苗之上,看火舌从底部蔓延上来,吞噬掉所有字迹,最终只在手指间留下几抹灰烬,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和只和陆屿然在一起,还是和巫山有什么背地里的合作。妖血的消息暴露出去,一旦证据确凿,就算是三家也躲不过被群起攻之的下场,这注定他们会严防死守,一旦知道自己暴露,不论是谁,势必斩草除根。” 这跟小辈间的打打闹闹性质完全不一样。 “巫山把你推到前面,拿你当枪使?” 见温禾安半晌不说话,李逾提高了声音,道:“温禾安,这很危险。” “不是。”事实恰恰相反,现今表面上显露的一切,都恰恰是在给她做遮掩,温禾安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最好是。” 李逾看了她一眼,听着有点像嘲讽:“你从小就有翻天的胆子。” 妖血不容于世,九州子民责无旁贷,但巫山未必就是好东西,他怕里面有人推温禾安出来做冲锋的歹死鬼,自己借此扳倒王庭,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没有了。” 温禾安从桌案前走到壁柜边,叫他心中有数就好,转而说起穆勒的事。李逾眼神霎时冷下来,他沉默半晌,最终下决定:“我留下来吧。不是我们两人中的一个站在那里,我都不放心。” “九洞十窟这边没事,我脱得了身,这次秘境传承我得了好处,招来不少目光的注视,师尊本意也想让我避避风头。九州风云会,让巫久带队就行,他也该历练一番了。” 说到这,温禾安才注意到,李逾身上的气势果真不同了,颀长身躯中有喷薄欲出的力量,修为上有了提升。 他转身直视温禾安:“就像你说的,王庭手握妖血,参与禁术,这百年来安然无恙,除了足够谨慎外,还得益于有一手好的浑水摸鱼之术。而想做到真真假假,错乱难分,光靠口头构陷远远不够,除了妖血实在见不得人之外,禁术。哈,这世上对禁术,邪术动心思的人可一点都不少,特别是那种三方都在的场合,王庭会让另外两家的手保持干净?” 温禾安没有说话。 李逾说的没错。 王庭不会的。 这世上,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贪求过甚,只要有心,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墙,更遑论这城墙原就四面漏风,经不起半点诱惑。温禾安在明确得知王庭参与禁术之后仍然要严审穆勒的原因就在这。 百年前,王庭开始收集禁术,那时一定是最小心,最谨慎的。她越深入的了解王庭的作风,就越怀疑,当年在萝州城发生的禁术惨案,可能不止祖母那一例,除了王庭,巫山和天都的人都留下了同样的把柄。 祖母究竟死在哪位的阴谋之中。 李逾最后道:“天悬家毕竟为巫山做事。我要亲自站在那,确保这位家主说的都是实话,而不是偏袒同僚的搪塞话。” “云封之滨风起云涌,你暂避风头也好,萝州是九洞十窟圣者的看护辖地,安全很多。”温禾安沉吟着:“这次进传承,除了秘境中的修为灵器,你得到别的东西了没。” 她眼睫一扫,吐字:“比如……一块令牌?” 李逾挑了下眉,从灵戒中拿出一块金属质地的牌子,背面向天地扣在桌面上,说:“有这东西,出秘境之前掉出来的。我回去看了看,不知道有什么用处,而且也不是一块。” 温禾安一看,确实不是一块。 是半块。 令牌沿着中间深刻的花纹,凹凸咬合地掉落下半截,断口很是平滑流畅,好似是被一把薄薄的裁纸刀裁剪下来的。 李逾还在说:“我见过数之不尽的令牌,正的邪的,圆的方的,就没见过半截的,这给得太不情愿,都叫我不好意思拿。” “……” “此物唤作十二神令。选下一任帝主可 能要用到的东西。”温禾安早在自己得到令牌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逾,他的第八感,现在冷静地告诉他:“如今探墟镜指向云封之滨,冥冥之中,也可能是帝主的意思,你真不去?” 李逾抓起那半块令牌,没想到它居然有这样大的来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特别反应:“进传承的人都有?” 温禾安否认,将凌枝的那番话和他说了。 “不去。”李逾道:“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拿着这半块令牌,争那个位置,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我死也就算了,宗门还得遭殃。九洞十窟遇见我,够惨的了。” 也确实是。 作为少门主,九洞十窟都斗成那样了,他哪回不是悠哉悠哉屁股一拍,往外一跑就踪迹全无了,为这件事,他的师尊是求也求了,最后通牒也下了,苦口婆心嘴都说干了,他仍无动于衷。 人各有志,温禾安不再规劝,嘱咐他将这块令牌藏好,谁也别给看见,说完正事,两张优越的脸面对面,再没有话说似的,她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李逾嗤了声,挑剔地扫过空荡荡的小几:“只要是我来,就注定喝不上你一杯热茶,是吧。” “人都出去了,没有人奉茶。” “没想过你会想喝茶。”今日两人相处得和谐,没起争执,温禾安的语气很正常:“从前在天都,请你喝最上乘的茶,你不是连茶带盏掀翻了,扬言我不可理喻么。” 得。 聊不下去了。 李逾抓着令牌丢进灵戒里,准备出门,眼皮耷拉着:“温禾安,你现在是越来越会翻旧账了。” 他脚都踏出门一步了,温禾安放下了手中的地图,突然喊他:“李逾。” 李逾狐疑地转身。 五月底,气温渐渐上来了,太阳也比春日的大,透过门窗撒进来时,人的脸颊,发顶和眼睛里都像落了场金灿灿的波光,粼粼细碎,温禾安轻轻说:“我前两天,见到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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