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流了数不尽的血,磨灭了少年人会有的骄狂恣意,鲁莽冲动,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只有神殿,帝嗣之名和未来帝主之位。 还是老样子,陆屿然用纸傀术招来一张供桌,供桌上有贡果和香案,他弯腰,娴熟地点一根香,立于香案中。 烟气在眼前缭绕。 陆屿然站在原地静默,似乎能透过这层朦胧的烟看到曾在这殿中挣扎痛苦的自己,半晌,他开口:“我不要帝位了。” “交易仍然作数,妖骸山脉我进,妖气我守,为九州,义不容辞。” “给我一个完好的温禾安。让她摆脱妖血,活下来。” 说罢,陆屿然将手中四块十二神令也一一摆在案桌上,声音轻缓,但足够清晰,回荡在内殿之中:“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陆屿然知道帝主有力量尚存于人世,他的血,凌枝的眼睛,中心阵线的布置,都有这股力量的手笔。 那香突然烧得又猛又急。 陆屿然明白它什么意思,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接受因此产生的一切结果。” 香断了。 陆屿然闭了下眼,离开神殿。 他们没在巫山停留,直接从巫山赶往渊泽之地,商淮这几天从渊泽之地跑到异域,又马不停蹄从异域回来,就没正儿八经休息过,他感觉自己再进空间裂隙都要吐了。 七月初十,晌午,两人终于赶回渊泽之地。 这段时间,温禾安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凌枝和李逾帮不上别的忙,但出手将这周围圈了起来,结界一层接一层,围得固若金汤。陆屿然带着从异域拿回的两样东西大步走进去,问罗青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罗青山跟上他的步伐,端着个药碗边跑边说:“公子回来得正是时候,属下的药加了两回量,已经无法让女君入睡了,妖血已经在蚕食她的理智。”就算没出这个事,妖血发展也是这么个顺序,药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上这么段时间,已经实属不易。 “融合灵力与血脉之力的药属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用。” “再去检查一遍,今晚就开始。” 罗青山止步:“好。” 温禾安喝了药,吐了一场,现在正在休息,李逾和凌枝实在不能放心,就将窗户敲掉,趴在窗边看。 李逾是看,凌枝看都看不见,拿着根削得尖尖的竹竿在地面上敲得叮叮叮,铛铛铛,心情之烦闷,隔着老远都能感知到。 见陆屿然进来,两人齐齐站起身,凌枝往他身边一探手,商淮捏着她的竹竿扶住她。 “有收获没有?” “嗯。” 陆屿然先进屋,商淮留下来说了说异域的事,略去了神殿那段,又说不出意外今夜就要开始。 凌枝和李逾都没说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皱着眉。 小竹楼温馨简单,屋里没有太多杂乱的摆设,她盖着床薄被侧身睡着,陆屿然坐在床边椅子上,视线落在她乌黑发丝和雪白后颈上,这些天来回奔波,尖锐悬着的心才慢慢往回落。 温禾安睡得断续,醒来后见他就在床边,有些讶异,他这才上前仔细检查她伤势的恢复情况,确定情况不错,以三指触她额心,又抚了抚她乌发,温声问:“等会就开始,好不好?” 温禾安点头,慢吞吞地说:“我想,不然你和阿枝他们一起,在外面等我吧。” 陆屿然平静地拒绝这个提议:“不行。” 过了半个时辰,他出房间,门外罗青山将成摞的药给他,将什么时候用什么药说清楚,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到时间了一定要出来。 凌枝和李逾最后进去看温禾安。 温禾安这会精神不错,她看着凌枝的眼睛,牵牵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辫尾,轻声问:“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凌枝慢慢抓紧她的食指,抿抿唇:“冬天。冬天渊泽之地下雪,妖眼和溺海结冰,树上会挂许多雾凇,很好看。” 温禾安知道她想说什么,含笑说:“若是有机会,我日后陪你一起看。” 凌枝歪歪头:“那你说,你一定会出来。” 温禾安摸摸她的脸,好笑地道:“我答应你,一定努力,尽全力,成不成。” 罗青山端着一碗药进来。 陆屿然看向凌枝和李逾,示意他们出去,李逾一直沉默,这几天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两人相处方式经年如此,强行扭转反而别扭,此刻喊了她一声,目光深深地告诉她:“在这世上,我就只剩一个亲人了。” 夜雨敲窗,万籁俱寂。 温禾安喝下了那碗浓稠苦涩的药汁,喝下去后的半个时辰没什么别的反应,只觉得眼皮重,昏昏欲睡,陆屿然见她实在困得不行,便只在屋里点了支灯烛,扯下帐子,揽着她合衣躺下。 后半夜,温禾安醒了,身体里的灵力在往一个从前不会流经的方向逆行,钻进神识中,寻到了才吞了帝主之力,正艰难抵御妖血的血脉之力,那是一尾长长的翅羽,燎着朵朵火炎,这两果真不可能和平相处,甫一相遇,就打得天翻地覆。 不到一会,她汗湿了后背,双肩细细颤起来,陆屿然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睁眼坐起来。 “开始疼了?” 温禾安低低嗯一声,这样折腾下去,反正是睡不着,她跟打坐似的在床上曲起腿,说:“打起来了,血脉之力很蛮横,不肯让。” 她分析现在身体里乱七八糟的情况,竭力说得轻松:“想让它们顺利融合,看上去好难。” 陆屿然掌了掌她的肩:“慢慢来,不着急。” 温禾安也知道这事不能着急,两个都称王称霸惯了的存在,短时间内接受不了入侵很正常,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接下来两天,她没有擅作主张引 动灵力,但随着药效的催动,两股力量开始大规模冲撞。 那是足以能让人失去理智的疼痛。 不止身体,神识中也在翻江倒海。 怕他们这段时间难捱,屋里暗格中准备了好些东西,从有理有据的九州史,药经,医理到妙趣横生的话本,戏文,温禾安前头一两日还能静下心翻一翻这些东西,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变得焦躁,易怒,情绪起伏很大,尤其是在夜里,经常将书一摔,环膝坐着,很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 她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两股力量在摧毁她,妖血吞噬她。 陆屿然开始给她做各种吃的。 厨房里的冷窖里放着许多新鲜的蔬果,一应俱全,他做樱桃煎,姜蜜水,杏酥饮,温禾安看得新奇,也很给面子每次都吃了,发现味道很不错,弯着眼说:“原来你也会做糕点。” “不怎么好吃,跟商淮学的。” “好吃的。” 温禾安没在陆屿然面前发过火,突如其来的火气都是莫名对着自己来,陆屿然知道她这是在极力控制,人已经很不舒服了。 她很能忍,之前受伤能做到面不改色,这次才开始,有一天半夜他手无意间往床上一探,探到一个捏得紧紧的拳头,被他一触就很快松了,他被一种巨大的情绪击中,慢慢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中。 第四天。 七月十五,深夜,月满。 温禾安不想吃任何东西了,她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在屋里走了许多圈,努力平复之后用指尖压着自己的眼皮,露出转动的瞳仁,说:“你看,我的眼睛好像红了。” 陆屿然发现了。她眼睛里的红并非太过疲累而熬出来的红血丝,更像一圈细细闪闪的红宝石缀在瞳孔外围,整整一圈,因为这一变化,将她脸上温柔纯净之色压下许多,显露出张扬来,直直看着人时,显得妖异。 她现在是真像只妖,而非人。 “是有些红。” 温禾安看着他,抓了抓手腕,问:“是不是等全部红了,我就完全没有理智了。” “怎么会。”陆屿然慢声哄她:“我们还有很多镇痛药,有灵力和你父亲给的东西,这些都可以帮助你。” 温禾安又在屋里走了一圈,半晌,转到他跟前,咬咬唇,指甲陷入掌心,问:“现在可以喝吗。” 陆屿然心跟被什么剧毒蛇蝎狠狠咬了一口一样,酸胀麻涩,他抚了抚她的背脊,抚一下,她的耳朵就动一下,他道:“好,我去拿。” 至天明,彻夜难眠的温禾安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将碗盏摔碎,说这药根本没用。 陆屿然收拾好地上的碎片,看着她说:“我的错。” 情况愈演愈烈,快速恶化下去。 而那日一语成真,温禾安的眼睛一日比一日红,镇痛的药哪有那样神奇,能应对这种程度的痛苦,她开始克制不住地破坏院子里的东西,将郁郁葱葱的竹林扫荡一空,灵力紊乱暴戾,所过之处根本没一处好地方。 每次混战结束,陆屿然将结界中的东西恢复原样。 最为严重的时候,温禾安连药也不记得喝,唯一能记得的就是陆屿然,但也仅限于不对他主动出手。她有时候不太许他靠近,尤其是端着药过来的时候。 罗青山的药引诱血脉之力与灵力相融,让她一看就觉得暴躁,排斥。 七月十六,温禾安找陆屿然要异域的东西,她脸色惨白,脸颊上鼻尖上闷红,睫毛上挂着悬悬欲坠的汗珠,她伸出手,说:“你给我。” 陆屿然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沉沉垂眼。 他不能给。 这才六天,后面还有十天,那两样东西要在她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拿出来,跟妖血抢一线清明。 温禾安看出他的无声拒绝,抿紧了唇,陆屿然想用自己的血帮她。 他朝她走了两步,却见她突然挥手重重挡开他。 她手中还有没卸掉的灵力,手指跟刃片似的抓在他锁骨前一点的位置,伤口霎时涌出来。 陆屿然愣了下,温禾安凝着那片鲜红色,缓慢眨眼,好像也有点懵。 他立刻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捧了捧她的脸颊,语气极为温柔:“没事,没关系。” “喝一点。”他引着她将注意力放在鲜血上,清冷的霜雪将她浑身包裹在内,手掌安抚地抵着她后背,说:“会好一些,或许不会那么疼了,你试一试?” 他的血液让肆虐的妖血稍微安静了些,温禾安恢复了点神智,在远处盯着他的衣襟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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