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鸢脸色微变。 温禾安站起来,面朝阖紧的窗户,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毛边衣领,想被风吹到一样,低声咳了几声,眼睛却仍澄亮明净,叫人觉得水洗一样的舒服:“我十二岁修行,十八岁连推四境,闭关数十年,出关后破入九境,九州战力榜排行从未跌下前五,温家失去温流光,便只有我。” “天都年轻人数以万计,唯有我可以对抗陆屿然与江无双。” “他们别无选择。” 温禾安是那种若是时间充裕,能和对方磨到茶过几盏,笑吟吟只听不说话,可若是时间不够,便大刀阔斧,力求快刀斩乱麻的做派。此时将手撑在桌面上,指骨因为承受力道立刻变幻色泽,干脆利索地下了一计猛药:“若你还下不定决心,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林十鸢眯起眼睛。 “你弟弟林淮,在几月前投奔了温流光。”她在林十鸢目光一凝,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时,伸出食指点在唇上,止住她的话音:“确实,三世家不会插手林家的烂摊子,就如我这二十年里三次拒绝你一样,可你弟弟这次砸了重金——他允诺给出灵庄两成利润。” 林十鸢彻底维持不住脸上神情,拍案而起,眸光极冷。 “这些年,你一直想和我合作而不是找温流光与江无双,想必也有你的考量。”温禾安道:“我不贪心,对灵庄与珍宝阁的利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和我合作。” 林十鸢又缓缓坐回椅子里,撕开了对外表现出的温柔一角,点了点太阳穴,忍了再忍,仍是忍不住骂了声:“林淮那种蠢货、” 她吐出一口气来,与温禾安对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合作能如何。” 温禾安不意外她的选择,朝她友好地一笑。 林十鸢既然来了,就证明在来之前,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温禾安说的这段话,不过是增强她合作的决心。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 “三名九境我短时间内凑不到。”林十鸢坦白说:“你如今身份敏感,不是心腹,我不敢喊过来。” 和温禾安合作,意味着一旦暴露,就有被王庭与天都同时针对的风险,她身上也有压力。 温禾安并不意外:“现在能找来的,有几个?” “两个。”林十鸢摸出四方镜:“我会再想办法。” “不必了。”温禾安沉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推到她手边,道:“你们珍宝阁的螺音阵我不敢用,这封信麻烦你交给天都内城守卫首领月流。” “我知道她。”林十鸢盯着她看了一会,怕她还不知道内情,斟酌着说:“自你失势后,温流光接管了你所有下属,这个月流,不一定还能用。” “可以。她是九境,平时和我接触不多,天都都说我们关系不和,温流光想招揽她,不会为难她,你叫人将信送给她,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只是从天都走个来回,中间要跨过溺海,怎么都得半个月的时间。 林十鸢见状收了信,又上上下下将她看了遍,问:“你现在住在萝州?要不要给你辟个安全点的院子住,我再暗中调些守卫过来。” 温禾安摇摇头:“不了,我有地方住。” 林十鸢十分好奇:“既然你的心腹都还在天都守着,那究竟是谁救的你?我听人说张榜之后,各地都扣了好些人,画像全部传到了天都和王庭,可看没一个是你,温流光气得发了好一阵疯。” 温禾安只是笑,没一点跟着动怒的样子。 林家生意做得大,林十鸢胆识过人,十余岁就独身一人上了谈判桌,至今阅人无数,温禾安是她遇见过的,脾气最好的九境。 别人和她交谈,总是忍不住多说一点话。 “留下来用晚膳吧,我让女郎们备菜,萝州的珍宝阁开了也有两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林十鸢将头发拨到耳边,准备挥手示意门外守着的下属。 对自己的合作伙伴,还是能提供大助力的,温禾安起先也没准备推辞,只是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勾住自己的四方镜,温声道:“等等,我问一下。” 林十鸢静在原地,不明所以。 世间众生芸芸,人无完人,陆屿然其他都好,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有点儿口是心非。他平时对谁都是一副你爱上哪凉快就上哪凉快的样子,但你要真那么做了,回去之后,必定面对他好几天的冷脸,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 温禾安对此深有体会,她摩挲着四方镜,斟酌着发了两条消息。 【晚上有饭吃吗?】 【我在城里吃了再回?】 陆屿然恰好在看四方镜,他看了看昏黑的天色,垂眸,修长的手指微动,回得很快。 【不行。】 【回来吃,商淮做饭。】 果然。 温禾安把四方镜挂回去,朝林十鸢摆了摆手,低声道:“今天就不了,我回去还有事。” “除了你,我还和另一方有合作,现在是两边欠债。”迎着林十鸢若有所思的眼神,温禾安微不可闻地叹息:“我先回去吧。你将你那边的两位九境调到萝州来,记得注意抹除痕迹,后面有事我们随时在四方镜里联系。” 温禾安让林十鸢在四方镜里输入了气息,自己推门下楼,出了珍宝 阁。 另一条街不起眼的角落里,牛车一动不动地守着,见她回来了,护卫先一步为她掀开车帘,调转车头,加速阵运行,飞一样地朝外岛奔去。 是日,王庭的主城,云封之滨下了冬末最后一场暴雪,千里冰封。 江召被召了回来。 垂地的珠帘被一只大手拨开,王庭之主摒弃左右,龙行虎步地踏进来,江召低睫垂首,表示顺从:“见过父亲。” “起来吧。”王庭之主头戴灵冠,在高位上坐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这位生来有瑕疵,被派往天都为质十数年的儿子,目光幽深,似要看透人心,声音里满带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阿召,族里现在有紧急任务交给你。” 江召料到这位和自己拥有血缘之亲的人只会在这种时候召见自己,声音平静:“但听父亲吩咐。” “事关天授旨与帝源消息,你即刻动身,带着族中十位执事与长老前往萝州,蕉城。族中已经传消息给无双,他会直接出关赶往这两地,你带着人与他会面,到了那边,一切听你兄长决断,务必全力助他。” 江召毫无波澜,轻声应:“是。” 王庭之主眯了眯眼,眉头皱成难以纡解的“川”字:“而今,天都与巫山都得到了消息。不出意外,巫山陆屿然与天都温流光都已经赶往这两地,你叫无双务必注意,尤其是陆屿然。” 在听到“陆屿然”这个名字时,江召死水般的眼瞳乍然破冰,他五指微动,喉结滚动,鼻腔里的凉气似乎灌进肺里。 和温禾安在一起两年。 这个名字带来的强劲压迫感,无一日不在折磨着他,几乎叫人无法喘息。 回到江家,这个名字仍如魔咒,连王庭之主都一再提及。 好似一道此生都跨不过去的坎。 “既到了那边,外岛上你也去看看,到了那边,我另有任务交给你。” 王庭之主顿了顿,看向他,意味深长地敲打:“阿召,在这世上,唯有权势与家族才是你立足的根本。你现在年轻,为了谁要死要活都自有一股冲劲,但是,没有立足之本,你就算将自己剖开,将心挖出来捧在哪位小娘子跟前,她亦不会多看一眼,对不对?” 江召眼里冰晶迸裂,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第21章 陆屿然放下四方镜, 叩了叩隔壁的门,将在榻上滩成软泥在四方镜里到处找人聊天的商淮拎起来去做饭,商淮不服, 斜着眼瞥他:“你怎么不去?” 厨艺那么好, 几年都不露一手,老藏着掖着使唤别人。 陆屿然避而不答,伸手指了指隔壁,冷淡抛出条件:“我让罗青山陪你聊天。” 这招跟点了商淮死穴一样,他先矜持了会, 方慢悠悠爬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开腔:“我不想听他说什么药材,什么毒, 你让他说点正常人能听懂的东西。” 陆屿然没理他, 不知道听见没有。 两人走出房门,正巧罗青山正捧着一个竹筐从房里出来, 竹筐里铺着晾得半干的草药, 他见到陆屿然急忙想行礼,还没往下拜呢, 就被喊停了:“起来。” 商淮过来和他勾肩搭背,用了点力,将他勒得踉跄一下, 急忙将竹筛里的药草护住了,他低声跟商淮嘀咕:“别这样毛手毛脚,这是明早要用来解毒的草药, 就这么一份,碎了又得重新配制——” “行了, 你快放回去吧。” 商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很是愉悦:“我跟你家公子打了个商量,从现在到天黑下来,这段时间你归我了。” 罗青山看向陆屿然,见他家公子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去,心里一默,旋即认命地朝商淮打了个自己等会就下来的手势,抱着一筐草药回自己房间了。 陆屿然没管他们,他起身去了书房,招来了画仙。 余念才从外面回来,一侧耳坠闪着钻光,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因为褪下了画仙一贯纯白的衣衫,仙气也跟着少了几分,此时无声垂首,对着陆屿然行礼。 陆屿然问:“查出什么了?” 中午那顿萝卜炖鸭让温禾安吐出了一番无人知道的秘辛,出乎了陆屿然的意料。 当年,巫山给自家帝嗣定下道侣的流程走得琐碎而细致,可以说那段时间,温禾安这个人都被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但干净就是干净,父母虽在同一场战役中离世,没能陪伴她多久,可她仍是正儿八经的天都嫡系根苗,颇受重视,实力莫测。 天都遮掩得好,这事连温流光都不知道,再者,谁也不会去查百年前的事,去查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公子,臣将昔年调查二少主的资料都调出来看了一遍。发现二少主和温流光确实少年时就不和,大的争执都被温家悄无声息压下来,一些小的却连天都内城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都一笑了之,以为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连当年的长老们都未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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