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坐着沉思了段时间,最终捏起那张蝉兽皮将脸覆盖住,心中有了计较。 巳时,天光大亮,满地霜白。 陆屿然和商淮一前一后从空间裂隙里踏出来,先礼貌性地敲了敲温禾安的院门,发现没人,在院子里转了半圈才发现她在后院轩窗下的芭蕉丛下。 商淮走近了,先看到两只奇形怪状立着的雪墩墩,再看温禾安自己也蹲着,颈边围着一圈毛茸茸的围脖,她听到动静仰着头看过来,瞳仁漆黑灵动,隐带笑意。 “要一起吗?”她拍了拍身边雪人光溜溜的脑袋,商淮这才看清楚原来堆的是个人。 他摆摆手,说自己怕冷,又指了指身边眉眼比这满地积雪还冷的陆屿然,朝温禾安眨眼示意,道:“是不是还没用早膳,我给你从酒楼带了点东西,先给你热着。你们先聊。” 温禾安笑吟吟地朝他摆手,真心实意地道:“谢谢。” 商淮走了。 陆屿然在 原地站了半晌,而后也跟着半蹲下来,指尖垂进小半人高的积雪中,声音又清又淡,和去归墟救她的那天很像:“两个时辰前,江召悬榜,王庭的人满城拿画像找人,凡是没有户籍,外来且没有灵力的都被格外留意,押住了,最迟明天,就会查到这。” 温禾安眨了眨眼睛,慢腾腾点头:“我想到了。” 陆屿然指尖微动,在雪面上扫出一道轻微痕迹。 她还是真挺了解江召的。 “观测台的事,巫山缺个和珍宝阁合作的人,你和林十鸢要是要见面的话,可以将这事谈了。” 温禾安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半晌,轻声道:“多谢。” 她需要一个出行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只需要验证一次灵力,便能保至少一个月的安宁。 “各取所需罢了。” 陆屿然不再说话了,他屈膝半蹲着,描金袖边与纯白衣摆都垂落下来,成为泱泱素色中唯一抢眼的色泽,温禾安连着看了他两三眼,感觉他整个人处于漠然又疲惫的状态。 跟从前和她生气的样子也不一样。 温禾安并不说话,不妄图以叽叽喳喳的动静打扰开导他,她悄无声息在一边的小花圃里找了支刺玫,折下枝干,捏在手里又折返回来。紧接着用手团了点雪在手里捏形状,因为掌握不了分寸,老出差错。 小半个时辰,才捏出朵稍微像点样子的雪花,递到他眼前。 陆屿然看了半天。 一根顶着刺玫枝干与硬刺,花瓣却又雪捏成的冰刺玫,这个时节还没有长出绿叶,显得有点秃。刺还是老的,又枯又干。 陆屿然不接,眼皮朝上掀又覆落,很久之后,才伸出手指触了触花瓣,哑着声音问:“为什么又是这个。” 他从前生气,温禾安也用同样的丑丑的冰刺玫在他眼前晃,美名其曰“赔罪”。 温禾安叹息,如实道:“因为我只会这个。” 陆屿然顿了顿,漆黑眼仁落在她脸上,问:“还给谁捏了这个?” 温禾安讶异地啊了一声,想起他异于常人的习惯,笑得弯起眼睛,温声说:“只给你捏过。” 陆屿然这才接过那朵不太好看的冰雪花,捏在手里转动,依旧是冷冷的不好接近的样子,但至少愿意开口说话了。 温禾安很是好奇地问他:“被巫山本家的事烦的?” 同为三家掌过权的人物,她挺了解那种状态。 陆屿然冷然不语。 温禾安继续去拍她的雪人:“不然就是被过重的期待压的。” 陆屿然喉咙微动:“你被压过?” “没有。”温禾安觉得手冷,这会老老实实将手揣进怀里,道:“我只会被压力压。” “我反而想要别人对我有点期待,但很少,只有我外祖母会对我有要求。” 陆屿然问:“这也是你决意回温家的原因之一?” 温禾安欣赏自己雪人的动作僵了僵,想了一会,颔首:“算是吧。她对我还挺好的。” 说着,她好像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一样站起来,准备去看商淮给自己带的早膳,呼出的雾气在眼前,衬得她的身影又虚幻又模糊,像面镜子,脆弱得谁都可以来打破。 陆屿然捏着那枝花,眼底看不出神情,凝声道:“温禾安,你明日若是出去,会很危险。” 意思是。 出了这扇门。 他不会再管。 “这个我也猜到了。”温禾安脸上笑意凝了凝,她学着商淮的样子,无奈地摊摊手,一双眼睛在雪色里圆而清澈,有一种坦诚的美丽:“但没有办法,人总是要为昔日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她会拼尽一切活着,而后反击。
第30章 商淮给温禾安带了酒楼的糕点, 酥香软嫩,她垫着帕子吃,一咬, 唇齿留香, 酥皮和点心上的芝麻粒跟着直往下掉。 商淮懒洋洋放松筋骨瘫在厚重的太师椅上,脑袋放空,给她介绍:“这叫炸枣圈,听说是酒楼里糕点师傅的独门绝技,萝州城的达官显贵想吃, 都得天不亮就唤上小厮排队,脆得很, 一碰就掉酥。” “是好吃,我要是有时间, 也愿意天天为它排队。” 温禾安吃东西和办正事一样认真, 吃完,她擦干净手指, 用茶水漱口, 余光一扫商淮瘫成软泥的样子,禁不住笑, 声音里藏着丝满足的轻叹:“在陆屿然手下干活,也这样辛苦吗?” “什么叫也这样辛苦。”商淮稍微精神了点,他将双手搭在太师椅把手上, 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圈,有气无力地道:“这种程度还算是好的,你不知道他对我们都是什么要求, 我敢说三家里没有比我们更苦的。” 他上下扫了扫温禾安,换了种说法:“在你手下办事的人, 不管怎么说,总能看到个笑脸吧?” “我们稍有不慎,十天半个月看到的都是立地结霜的脸。”商淮长长叹息一声:“真是命苦!” 温禾安这下真有点忍不住笑,商淮长吁短叹地起身,捞了自己无人问津的四方镜就要走,走之前还是迟疑地停下来,伸个懒腰后道:“现在局势复杂,你——还是尽量小心点。” 难得碰到一个陆屿然不反感,脾气又好,还不避讳天悬家名号,愿意和他聊天的人。 就这样死了当真叫人惋惜。 温禾安知道他话中表达着怎样的意思,她托腮朝他笑,温温柔柔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商淮劈开空间裂隙回了巫山酒楼。 今日管家没来,来的是管家的娘子。 郑二娘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样吃食,原本一丝不苟梳着妇人发髻,因为奔跑中的颠簸变得有些松散,唯一像样的银钗都半滑出来,被她一把摁回去。 直至关上门,她仍是心魂未定,一颗心砰砰的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坐在院子石桌边安静看信纸的小娘子看过来,眉眼清净,毫不见慌乱,管家娘子连忙走上前行礼,被一双纤细柔夷扶起来。 她扭头看看后面合上的门,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倒是仍记得先自我通报家门:“见过姑娘,请姑娘恕罪,奴的夫郎这两日病倒了,起不来身,又惦念着这院子每日早晨至正午需要人来收拾一趟,便要奴来照看一两日。” “我昨夜听说了这事。”温禾安示意她将竹篮放在石桌上,声音温和:“郑二娘?” “是,正是。”郑二娘忙不迭应声,扯扯身上的衣裳,好看上去更规整一些。 温禾安问她:“你跑什么?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郑二娘早听夫郎王丘说起过这座宅子的主人,听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房产置办着当好玩一样,好几年前就买了这座宅子,时不时有几人来住一段时间,面孔各不相同。里头这位姑娘是近些时日才来,听说也有了不得的神通,只是从不发怒,不以强者自居压人,好说话得很。 如是想着,她定定神,将外头情况如实告知:“姑娘不知道,这几日我们萝州是大出了风头,从前听都未听说过的一些大人物尽往这跑,今日一早不知出了怎样的事,有好些白衣修士大人捏着画像逐一破门,任是什么高门大院也照闯不误,大门后门都堵着,任谁要是敢反抗,直接扣押了带走。” “就连我们这等在萝州生活了一辈子的糙妇人,也得查户籍,有左邻右舍互相证明才能算数。”郑二娘一想到方才的画面仍心惊不已,用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道:“如今先从城北开始,一条条街地查,别的道也有人,只要看到形色匆匆的,立刻就上来了,我方才过来走的是小道,都险些被人逮住。” 温禾安有点不开心地拧拧眉,问她:“我们这也得查?” 郑二娘觉得这反应太正常了,都是名声不菲的大人物,谁能乐意自己被扣着查,别说 他们了,就是自己这等蝼蚁般的存在心里也窝着点气性呢,可这话她倒不敢附和,含糊着回:“……大约是要的,照他们的架势,明早就得查到这儿了。” 跟陆屿然给出的时间相差不大,也就是说,王庭的人最早深夜,最迟明日清晨就要查到这儿。 郑二娘后怕完,又陷入另一重忧愁中,觉得心与肝都揪到了一起,喃喃自语:“但愿不会发生战乱……不然叫我们这样的人,可怎么活得下去。”夫郎病倒了,一家人连跑都跑不及,只能等死。 温禾安原本才拿起四方镜,闻言又放下,看着惴惴不安的郑二娘道:“不会的,他们只是找人,不会开战,别担心。” 郑二娘不由得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又听她道:“真的。” 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郑二娘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世道乱如麻,修士与凡人云泥有别,他们少有正眼,少有宽慰,即便是有,也是教养所致,为博名声,全是敷衍。可她所说这两句,却叫人感到一种真心,一种同样经历过战乱与苦难,知道生存不易,因而能真切共鸣的真心。 郑二娘摇摇头,心中觉得很是奇怪,但得到这样两句笃定的话,心到底安定不少,干活又恢复从前的风火劲。 温禾安拿起了四方镜,林十鸢早上找了她,现在又开始发消息。 【我这边两位九境已经到了,刚到。】 【现在这种情况,你真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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