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状况是,陆屿然靠在窗边,温禾安抵着墙,一个脸被烛火照出半张,一个则完全浸润在黑暗里。 陆屿然开门见山问她:“塘沽计划,你知道多少?” 温禾安脸上笑容淡却一分。 怎么说呢,早在陆屿然开口说出要不要跟他回去那句话时,她就将自己当成了一件商品细细审视过了。如今她修为尽封,失去家族庇护,仇家漫天,且个个不好惹,可以说是个毫无价值的拖油瓶。 这个时候说要带她走,别说陆屿然和她是完全不对付的“假道侣”,就算是真的,她都不信。 如果自己身上还藏有些别的什么,能叫陆屿然看得上,且叫他慎重得连心腹也赶出去的,就只剩这一件了。 不意外,在情理之中。 可就是有种还没出虎穴,就得知自己要跨龙潭的复杂滋味。 大概,这就是命不好吧。 温禾安沉默好一会,在心中斟酌言语,不知该怎样说起这件事才合适。陆屿然左边手肘靠在窗框边,不催促,只是偶尔扫一眼窗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越沉寂,屋里无形的压迫感便越重,最后几近凝成刀影,寒芒凛冽,切肤刺骨。 好半晌,温禾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又伸手揉了揉眉心,看向他,声音凝重:“你如果是要问这个,我劝你别抱太大期待。” 听罢,陆屿然眉头皱得更紧,居高临下瞥她,乌发雪裘,唇色近于寡白。 甫一对视,温禾安先愣了下,只见他两枚乌黑眼瞳中有血色散出,溢往眼白,乍一看,颜色浓得像朱砂,触目惊心纠缠出好几条,叫人不敢直视。 ——这是灵力耗损太过严重的征兆。 她内心凛然正色。 她虽对自己这桩比杂草都杂的姻缘只是头疼,不曾有分毫动心,可陆屿然的实力她知道。 世人称他为帝嗣,固然有巫山极力造势,神殿为他绽出异彩的缘故,但他自身实力,才是真正能征服人心的重中之重。 谁人不知,巫山陆屿然十二岁便破开六境,大放异彩后闭关踏进生长期,百岁之后出关,出关第一战,径直横扫了整个九州百战榜。 逼得那届名门世家的核心苗子全部收手,其中就包括东州王庭那位素有佳誉的无双公子,以及同样收到家族传音罢手回程的温流光与温禾安。 如今九州纷乱,东州,王庭与天都三分天下,各自为王,试问,谁对帝位没有觊觎之心?他们门下的顶尖传人,可以输给哪怕名不经传的一个小散修,也不能在明面上有任何一点不如陆屿然。 她其实和陆屿然交过手,半真半假,只是双方碍于道侣身份,各自保留底牌,有所收敛。 这并不妨碍她的认知。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 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不可一世的巫山后裔透支成这样,巫山还不得发疯? 温禾安朝前走了两步,将窗关上,又走回桌边,弯着腰将摇曳的火烛熄灭了,整间小屋陷入纯粹的黑暗中。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好,就是不管什么时候,好奇心都不重,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她在脑海中兀自将这事琢磨了两遍,觉出点不同来。 就今时今日的形势而言,她身陷归墟,无法脱身,时间一长,唯有死路一条。陆屿然不同,他自身有实力,手下有人,有权,就算将天砸个窟窿出来,还有巫山在背后撑腰,既然都已经知道有塘沽计划这回事了,彻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说得直白一点,他不是非得救她。 温禾安认命地低叹一声,说:“虽然知道得不多,但帝嗣放心,只要能出归墟,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了想,她觉得可能还有所遗漏,接道:“若还有什么为难之事,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可以一并说出。” 反正,他此时提出来的要求,她只得全盘接收。 这人一声声“帝嗣”客客气气,俨然一副早忘了三年前是如何和自己针尖对麦芒斗智斗勇的模样。 陆屿然此时状态不好,懒得拆穿,他垂眼平复眼内的异样,声线清冷,言简 意赅:“想出归墟,两个条件。” “有关塘沽计划的消息,不论多少,不论真假,我要你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另外,彻查塘沽计划期间,你跟我们一起行动。” 这是正常的要求,毕竟陆屿然亲自来一趟归墟,若是被她随意敷衍打发,或是借刀杀人,好一通时间花下去,不仅没弄清塘沽计划的真相,说不准还要陷入更深的麻烦中。 那比温禾安盲目信任男人更愚蠢。 温禾安颔首,表示理解,无声等他说第二条。 陆屿然却好半晌没有说话,像是忘了后面的半茬,直到眼睛里的血丝尽数收敛,恢复原样,他才缓慢抬眼,半倚的身体站直,朝房门的位置走去,俨然已经是要离开的姿态。 少了个条件。 温禾安也没傻到上赶着去提醒,她抬头,视线随着他的动作默默转个圈。 陆屿然在与她擦身时停下动作,他生得高,温禾安得仰着张脸看他,此时垂眼一扫,能将她全部细微的表情收于眼底。 她裹着身肿大的棉袄子御寒,看不出身量的变化,但脸显而易见比印象中小了一圈,眼神倒是没变,一直很有灵气。 离得太近,他身上甘洌的青竹香冲淡了屋里的药味。 “还有。”陆屿然说这话时,声音有些低,像是刻意的,每一个字都往她耳朵里钻:“劝你和江召断干净。” “我的队伍里,容不下一个会因男女之情影响自己判断的人。” 这就是第二个条件? 提及江召,温禾安下意识就想皱眉,愣是忍住了,她点点头,示意自己都知道。 陆屿然抬脚跨出门槛,她匆匆诶了一声,引得他驻足侧身,再次看过来。 温禾安小跑几步过来,因为左臂有伤,动作并不连贯,在这种情势下提出要求,她难得有些底气不足,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慢吞吞:“我可以跟你彻查塘沽计划,但我有自己的仇敌和自己的事,你——” 陆屿然扫了她一圈,于卷云狂风中丢下一句:“想做什么,凭你本事。我没闲心阻拦你,更不会帮你。” 听起来相当无情。 但已经是温禾安此时此刻能想到的最通情达理的话了。 她抽抽气转了转自己不灵活的左臂,弯弯眼睛,朝陆屿然露出一个大概是两人自相识以来最为真诚友好的笑容。
第5章 归墟天气变幻无常,温禾安出门一看,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院外无声守候的几位画仙手上提着线条流畅的灯盏,灯是宫灯,样子十分精巧,手把纤长,除里面一点灯芯散发出橘黄色暖光外,灯身的线条均呈水墨色,关窍衔接异常流畅。 显而易见,出自于巫山画仙巧夺天工的手艺。 得益于这点火光,黑暗天幕上的变化无处遁形,此时白雪如飘絮,洋洋洒洒沁入归墟的冻土。 屋里飘着沉重的药味与新鲜血腥气,陆屿然不喜那种感觉,索性随手拉了张画仙画出的太师椅坐下,风雪之中,他眼睑微垂,一手自然垂在身侧,一手搭在膝头,气质清绝,翩然若仙。 商淮在十步之外蹲着,睫毛和发冠上落满了雪,嘴巴还是发不出声音,看向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陆屿然对这一幕已经熟悉到可以全然无视的程度,他越过商淮,与温禾安短暂对视,微一颔首:“你有一刻钟收拾东西,时间一到,准时回程。” 温禾安点头,一扎身回了自己的破败小茅屋。 她其实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当初被押来归墟,温家可以说没留半点情面,不仅搜没了她灵器里存着的天材地宝,就连堆在灵庄名册下的凡俗钱财也没有留下一星半点。 才来时,她两手空空,摸遍全身,只有一块没用的腰牌,拿去当了十颗灵石,这才有了这间屋子,不至于冻死饿死。 温禾安撩开屋里那一面布帘子,里面摆着一张床,晾挂着衣物,陆屿然在某方面挺有素养,这里没被外人踏足过。 她在原地沉思,先将衣物取下,叠起来塞进包袱里,再撬开床头的暗柜,从里面捧出一个小匣子,撩开上头的铜色小锁。 盒子里装着六颗灵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对昔日的温禾安来说,别说六颗,就是堆成山,也是不起眼的俗物,不会看第二眼,对而今的温禾安来说,却是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虽然跟陆屿然离开后,情况可能会改善许多。 她将五块灵石塞进包裹,留一块在掌心里,而后拎着不大不小的包袱掀帘出去,路过外面那张四方桌时停下脚步。 一串糖葫芦横在桌面上。 她将糖葫芦一并拿着出去。 外面风雪朔天,画仙们提灯而立,目不斜视。陆屿然无声无息坐在椅子上,不抬眼,也不说话,周身像是隔开一个屏障,雪色都绕他而行,一身黑衣的商淮已经成了一身白,视线逐渐和缓,有讲和的迹象。 各人都沉浸在各人的世界里。 温禾安想了想,拍了拍为首画仙的手臂,她力道轻得很,那人却猝不及防,手里灯直接晃了三晃。转身一看,见昔日女主人朝自己摊开手掌,同时用手指比划了下,客客气气地打商量:“请问,你身上有碎银吗?能否用灵石换一点?” 灵石在外面值钱,一块抵百金,但在归墟,不如银子来得实在。 画仙第一反应是去看陆屿然的脸色,但陆屿然好像没听到,姿势动都不带动一下,他心下了然,这大概是要他自己做主的意思。 自打温禾安落难,关于她与江召的风月流言满九州飞遍,他们作为公子的亲信下属,无不觉得荒谬,惊怒。 ——按照他们的想法,不管出于什么情由,哪怕此人再有用,公子都不该来救她。 只是公子的决定向来不容人置喙,他们不得不一路涉水,抵达归墟。 方才见温禾安时,他们几人还能勉强保持礼节,露个笑容,自打知道她要一起行动之后,嘴角的弧度是怎么也拉不上去了。 画仙不是第一次见温禾安,她与公子结契之后,有两年时间,就住在巫山之内。昔日温家女,何等高傲孤决,意之所向,无数人俯首为臣,任凭差遣。 那双眼睛,只看天上,不看地上。 哪是现在这种语调与姿态。 只是再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公子既然叫她同行,日后就是半个同伴。画仙权衡一会,不欲浪费时间,从袖子里取出一颗元宝银锭递给她,没收她的灵石,语气生硬:“只有这个,请你凑合。” 温禾安看了他一眼,还挺开心:“不凑合,多谢。” 她捏着糖葫芦和银锭,脚步都踏出院子了,不知想到什么,折返回来,径直走到陆屿然身边,不管他是真听不见还是假不想听,弯身说:“我有个邻居,帮了我许多,这院子当初能砌起来,都亏了他们暗中帮忙。既然等下就走,走之前,我给他们悄悄送些东西,不欠人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