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 她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全然没有攻击性的无害,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他之所以提醒商淮等人注意和温禾安保持距离,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这是陆屿然早在三四年前就发现的一件事。 她特别擅长展露出自己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从而引导他们忘却一些既定的事实。 比如温禾安这个名字,自带的高危险性。 没人能真正透过她笑起来甜得不行的脸和剔透的眼睛,看清她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陆屿然冷然撇开视线,朝她身上丢了个防溺水的水灵罩。
第6章 有了水灵罩,温禾安识趣地和陆屿然拉开距离,站在一边观察起商淮来。 阴官在整个九州之内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说起来,这和如今九州的地理位置有关。 广袤辽阔的土地,被两条巨龙舒展身躯一样的黑色海面由上而下完全贯穿,海面下隐藏着无穷尽的危险,想要平安通行,只能寄希望于阴官一族独有的摆渡之法。 在九州,所有黑色海洋都意味着不详,它们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溺海。 九州被这纵横的两条溺海主支分割成“十”字,时间一长,便由此自然而然顺着溺海横陈的方向分为四块。 其中三大块各自诞生了无数宗族,世家,门派,又被最为强盛的一家所统辖威慑,这就是鼎鼎有名的三大家,即巫山,王庭与天都。 剩下一块无人为首的地方,处于九州“十”字的左下角,也就是以归墟为中心的方圆数万里地域。 这里足足占据了整片大陆近五分之一的面积,却依旧混乱无序,群龙无首,很大一个缘由是这里分布着一条溺海分支。 它比横亘了无数年,已经趋于稳定的两条主支更为危险,在数百年前海面暴涨,扩张千里,吞没了不少村落与小宗门,像颗深深埋下的不稳定炸药,令真正有实力的世家心有忌惮,不敢冒险扎根涉足。 溺海的危险,可见一斑。 所有人都躲着溺海走,唯有阴官不同,他们的大本营就建立在“十”字中心,两条溺海主支的正交汇处,神秘程度与巫山神殿有得一拼。 阴官本身也有别于常人,他们往往一脉相承,世世代代不涉及九州纷争,从生来就只做摆渡这一件事,很少从外界汲取新鲜血液。 除非有谁获得了阴官家家主的认可,同时暂停原有修行,专心转修摆渡之道,短则八九月,长则三年五载,才算勉强入门。 因此除了阴官家本家,基本无人入此行。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就像眼前这个。 温禾安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转修阴官之道的,回想他先前在自己院子里的举动,想来身份不低,不知道怎么舍得转修他法的。 毕竟阴官除了有钱,可以说没有别的好处。而一般能有天赋获得阴官家主认可的,修其他什么都好,真要赚钱,做哪一行不比阴官精彩有趣。 在她无声的注视下,商淮没一会就收手,面朝他们转过来,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可以上竹筏了。 阴官摆渡,一看操作是否熟练,二看天气是否晴朗。 显然这两样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温禾安在原地沉默一会,如果不是时机不适合,她甚至很想问一句,他们来时也如此简陋吗? 画仙不知是麻木了,还是知道现在别无选择,在陆屿然的无声颔首下往前几步,以手为笔,调动某种玄妙的力量,在脚下形成一道独木桥,直直延伸进浓郁黑暗中,最终停顿在那只摇摇晃晃的木筏前。 温禾安跟在陆屿然后面踏上了独木桥,这桥的质感很真,踩上去会发出嘎吱的不堪重负声。 走了没一会,前面的画仙停了下来,他们往两边站,露出中间一条道。为首的那个将手里提着的灯盏无声拍碎,而后伸手,要将从袖中拿出的金属令牌贴在结界上。 温禾安被温家人押进归墟时也经历过这样一道结界,这结界只针对溺海,不针对人,所以结界好破除,人进出相对自由,很多世家令牌里蕴藏的力量就足以将其破开。 “我来。” 画仙的动作被一道灵光中断,温禾安循声扭头,看向陆屿然。 他长得高,芙蓉冠上覆了星星点点的雪,衬得这人低眉时气质更为清绝。 陆屿然长得好,这毋容置疑,温禾安自己也清楚,只是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和三年前又不太一样。 从前,陆屿然和巫山同样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外界将他传得红尘不染,神乎其神,实际上,要是逮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这位天之骄子也会放下身段,聊红尘轶事,天圆地方。 那种时候,在他身上是感觉不到距离感的。 所以也算是好说话。 现在则不然,冷淡恹色刻进每个动作,每道声线中,温禾安在脑海中搜寻半天,有些摸不准这位帝嗣究竟是性格大变样。 还是心情已经坏到极致了。 想到后面这种可能,温禾安将自己的领子拎起来一些,脸往下埋进小半,露出双眼睛,跟着他的方向转动。 陆屿然沿着中间小道朝前走到头,眼皮微掀,手掌径直贴上半空中那道无形的阻隔。 “嗡!” 手指指节与透明结界相冲撞的一刹那,无声气浪横铺数百里,将外围风浪卷得更为迅猛,来势汹汹,两种力量于无人处对峙,斗得如火如荼,好似这场无缘无故的较量非得分个胜负。 商淮看了看这边的架势,再看看在风浪之上岌岌可危,像是随时要散架的竹筏,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 放着现成的令牌不用,非要自己亲自出手搞这么大一出阵仗? 这不是在为难一个学艺不精的阴官吗? 其实在陆屿然手掌贴上去一会,结界就自动开了,只是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个,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个,所以动作没有停。 终于在某一刻,结界呈水波状在掌面晃起来,陆屿然五指收拢,像是在一张写满名字的白纸上强行抹除两行痕迹,动作很稳,极其强硬,不容置喙。 做完这一切,他收手,什么话都没有,第一个跨过结界,视滔天大浪与嚎啕风雪于无物,闪身立于竹筏之上。 温禾安瞅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三名画仙紧跟陆屿然的步伐,纷纷跃上竹筏,商淮看向温禾安,下巴侧向竹筏的方向示意,问:“二少主吓到了?不敢上?” 温禾安好脾气地摇头:“怎么会?” 两人一前一后往竹筏的方向走去,走的过程中,商淮又说:“和巫山合作的阴官有不少,但这次救你是陆屿然的意思,族中并不知情,只能临时拉我过来凑合。” 温禾安想也是这样。 巫山到现在没派人来杀她都算仁慈了,怎么可能救她。 这样一对比,陆屿然当真显得无比善良。 一出结界,温禾安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飓风吹跑,这个时候,修士与凡人之间身体的差别就格外明显。她在原地稳了稳,借力一股劲踩上竹筏,因为海面晃动得厉害,以至于她一度 觉得自己一脚一边,踩进了下陷程度不一的沼泽泥泞中。 商淮最后上来,他是阴官,在自己的竹筏上最为自如,轻盈得像抹烟。 竹筏接上所有人之后,朝着归墟相反的方向浮去,商淮手中握着根长长的竹节撑杆,颜色青翠欲滴,轻轻松松往海面一拨,竹筏就插上了翅膀一样,载着他们往深海中前进一大截。 与此同时,竹筏范围内好像有个透明的罩子,将他们都罩住,将海面上惊心动魄的动静隔绝在外。 竹筏上却依旧死寂一片。 巫山的人太有规矩,陆屿然不说话,就没人吭声。 温禾安自觉缀在竹筏最后一角,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淡了笑,拧起眉头自己想事情。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也太杂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多久,就回神了。 他们脚下踩着的竹筏速度慢了下来。 同时察觉到的还有陆屿然,他看向商淮,问:“怎么回事?” 商淮当然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因为自己手里的撑杆突然撑不下去了。 他起先还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的错觉,不信邪,紧接着又往海面连着划拉了几下,这次撑杆被搅住的感觉更明显了。 商淮脑门上开始冒汗了。 “海底有东西缠上来了!”话音落下,竹筏彻底被巨力扯住,开始在海面上打转,罩住竹筏的透明结界罩也出了问题,它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不稳定得像是要随时炸开的琉璃瓶。 阴官的灵罩一灭,竹筏立刻就会失去在海面平安行驶的资格,溺海会将他们认成闯入者,不可预知的危险都将蜂拥而至。 见状,温禾安越过几名画仙,疾步上前,走到陆屿然身边,低声说:“他没适应过来,用了自身的灵力。” 这是大部分才入门的阴官都会犯的错误。 阴官摆渡,用的不是灵力,而是另一种由灵力转换而成的力量,阴官内部将它命名为“匿”,与溺同音。正是这种力量,才能护人在瞬息万变的溺海纵横通行。 有时候,阴官因为紧张,或是长久不摆渡,技艺生疏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用上灵力。 哪怕只是无意间泄露出来的一点,也会造成大麻烦。 这意味着他们脚下的竹筏会尽数虚化溃散,需要阴官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凝聚,而在这期间,竹筏上的所有人都会陷入溺海的攻击中。 她话中的意思,陆屿然自然也明白。 他目光似刀锋,透过黯淡虚浮下来的结界看向四周怒涌的海面,问商淮:“需要多久?” 说话间,商淮脸上终于没有笑容了,竹筏底下的起伏越来越大,耳边出现了高低不一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他太阳穴止不住跳动,手背上青筋迭起,在越来越明显的海浪拍打声中扭头喊着回:“一刻钟、给我一刻钟!” 重新凝实竹筏,以他如今的水平,一刻钟都算勉强的。 几名画仙训练有素,周身浸染光晕,随时准备对抗溺海中的东西,商淮手忙脚乱地到处补救,陆屿然岿然不动。 作为竹筏上唯一的凡人,温禾安不得已随着脚下的起伏颠簸不断调整落脚的位置,时不时无奈地摆个金鸡独立,看看天,又看看海面,在心里无声叹气。 她说什么来着。 她的运气是真的很不好。 没过一会,竹筏上的匿气被那一缕灵气搅得乌烟瘴气,像个生气的瓦罐,溃败着裂开,下一刻,船上的人被怒涌的海浪高高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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