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纵使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纵使杀意滔天,难以自控,温流光仍是不同的。 温白榆捏着帕子,沁了水,伺候温流光把脸上剩下的半面妆擦了,颇为无奈地重复:“不说别人,我究竟是陪谁长大的,你心里难道不知道?温禾安到天都时,都已经十一二岁了,长老们更喜欢谁,我会选择帮谁,不是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他指向四方镜:“自打知道你受伤,族里多少人都来关心。” “长老院做了选择,就不会轻易更改,你把精力放在天授旨与自己身上即可,跟她较什么劲?” 温流光心里好受了点,但也只是一点,她闭了下眼,还是跟怪兽一样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得不妥协:“但愿长老院和祖母真是你说的这种态度。” 说罢,她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纸张,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语调间又已经是一派高傲:“这次就算了。” “下次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温白榆在原地坐了半晌,手搭在膝盖上,中指没了骨头支撑,软哒哒地垂着,他看了一会,苦笑着给自己上药,同时拿出四方镜,给族里发了消息:【三少主第二次八感即将到来,情绪起伏颇大,杀意愈烈。这么多年,她一直为温禾安之事耿耿于怀,我以为,应当给三少主一颗定心丸,将真相告诉她,助她在闭关前破除心魔。】 城东府宅中,陆屿然倚窗静站,他知道这种级别的争斗,只要动手了,就没可能毫无无损,全身而退,因而在最开始,温禾安最先被几人合围击伤时,他只是皱了皱眉。 温禾安所拥有的实力,参与过的战斗不比他们几个少,她有自己妙到毫厘的技巧,知道怎样掌控衡量局势,杀招凌厉,不是什么弱不禁风,中看不中用的瓷娃娃。 他还挺乐意看她要如何将那几个耍得团团转,潇洒破局的。 直到温禾安反手甩出那两道铭印。 并确实由此反转局势,将这张原本铺天盖地罩向她的网狠狠撕碎,反捆住温流光,任她披头散发,颜面尽失,而自己在这座萝州城中再一次一战成名,出尽风头。 陆屿然没兴致看温流光发疯,他的视线只在那两道铭印与温禾安被灵流削得血肉模糊的双掌上凝了一瞬。 旋即。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周身气势敛尽,细看之下,瞳仁里流转着些糟糕的寒意,宛若冬末结冰的汪洋江面。一时间,明月皎光落到他身上,衬得那段身影又清,又独。 许是他身上凛然逼人的东西太重,商淮这时候也缓过来了,揉着眼睛站起来,问:“二少主怎么样了?赢了吗?” 陆屿然五官冷得像覆了薄雪,眼睫一掀,一个字也没有。 怎么了。 商淮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寻思着这情势看起来不对,莫不是温家来了圣者,温禾安被捉了?如此一想,他醒了神,急慌慌朝一品春的位置看过去,发现温禾安正抓着温流光的头发往地上砸。 鲜血四下横流。 而另外四个长老瘫软在一边地面上,目眦欲裂,呛血不止。 就—— 怎么看,都不像是温禾安吃了亏。 商淮狐疑地看向陆屿然,不解之意溢于言表,他想到什么,眼皮微跳,揉了把脸,正了正头顶银冠,问:“不会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他什么都不怕,现在就最怕这个。 陆屿然没说话,他在正事上不说话就代表没什么特别的事,商淮一颗心又揣回肚子里。 他转而回望向一品春的方向,津津有味地围观这场战斗的尾声,自顾自和陆屿然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二少主这样呢,她从前也这样跟你打?” “没。” 说话时,天都长老赶来,温禾安踏进空间裂隙,这场荒诞又精彩的战斗拉下帷幕。 陆屿然缓然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遥遥俯瞰一品春的方向,薄唇微动,声线透清:“我看天都的掌权者必定有病。” 商淮大为惊讶。 见惯了他目下无尘,不沾俗世的清净模 样,真是百年难得见一回他对某个人或势力“口出不逊”。 陆屿然眼尾烦厌地一压,线条拉得狭长锋锐。 先是杜鹃连里的至毒,再到剑走偏锋的借灵,如今连铭印这种只有亡命奔袭之徒才会考虑拓印,损害身体的东西她身上都有,还不止一个。 天都是什么水深火热,陷进去就要命的杀戮土匪窝吗。 他看温流光过得就挺松弛滋润的。 怎么到了温禾安这边,就得浑身紧绷,未雨绸缪到自伤自损的地步。 陆屿然皱着眉,半弯着腰直起身,走到罗青山面前,将他叫醒。 罗青山才睁开道眼缝,身体就僵住了,继而整个人都在一息间由茫然转为全然清醒,他看着陆屿然,恭敬道:“公子。” 陆屿然嗯了声,说:“去准备疗伤的药粉,找药效强,能治九境之伤的。” 罗青山立马起来,拉开了药箱,专心致志开始配药。 一刻钟过去。 药配好了,按理早该回来的人却一直都没出现。 陆屿然看了好几次四方镜,也都没有动静。 温禾安左脸隐隐发烫,但还可以忍受,随着灵力撤去,战斗结束,热意也随之渐渐消散,她将空间裂隙直接开到了跟月流提前商量好的一座宅院门口,宅院里面布置了结界,那十二个救回来的下属就被安置在相邻的两座府宅里。 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倚着冰冷红漆门悄无声息地闭眼平复呼吸,双手两度受伤,血一直在往外流,被她面不改色用灵力一封,就算暂时了事了。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温流光最后那两句话的意思。 家主闭关冲击圣者,这件事温禾安在归墟受罚时已经横竖推了无数遍,知道这必然是个阴谋,牵扯其中的,大概不止只有温流光与江召二人,可她没有证据,光想也是无济于事,有千百种离奇的可能。 但这件事已经发生,她甚至为此付过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无法重来更改。 她更为在意的是温流光所说下毒之事。 这还是头一次,温流光终于认下这桩事。 如今妖化的症状越来越频繁了…… 事实证明,陆屿然的血也没能完全根除毒性,它即便短时间内被压制住了,也会再发,想要根治,终究得先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门的东西。 温禾安想了一会,眸光闪烁,脑子里一时间涌出的想法有很多,可现在都不是时候——至少今晚不行。 她静了静,身形一闪,从墙头轻飘飘跃进高墙之内,整个人走进结界中。 珍宝阁提前安排的郎中,女使,侍卫都在结界之内忙碌守候,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空气中充斥着药味与腥气,时不时一间房内会飘出压抑的痛呼和闷哼声。 月流正在等她,此刻迎上来,瞥一瞥她的手,才要说话,就见温禾安朝她笑:“没事,我来看看他们,回去会自己上药,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月流不再说话,领着她一间间房地走进去。 有的人已经晕了,温禾安会看看他们的伤势,而后轻声问郎中具体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后便舒展眉心,略松一口气。 有的还醒着,见到温禾安双眼噙泪,喉头哽咽,掀开被子就要下拜,下一刻却被温禾安的灵力一摆手轻柔压在了原地,她负手站着,和他们浅聊两句,让他们好好休息,其余一切事情都不要担心。 直到走完最后三间,月流在她耳边低声道:“少主,珍宝阁少当家想见你。” 温禾安颔首,才要迈步,就见自己腰间挂着的四方镜亮了几下,她下意识眨了下眼,不自觉伸手去取时才发现手掌有些发冷发麻,灵力已经裹不住伤势,温热的血珠洇出来,悄无声息往泥土中坠。 她甩了甩手,才拿起四方镜点进去看。 是陆屿然发来的消息。 【回来止血。】 可能是她好一会没回,他又甩来两条消息,言简意赅。 【在哪。】 【你回,还是我让罗青山去。】 温禾安眼前都能浮现出陆屿然那种不太耐烦,又可能不大愉悦的样子,她看了看,不免弯了下唇,回了两个字后将四方镜收起来,对月流道:“这边暂时交给你,有情况随时通知我。去和珍宝阁的人说一声,我现在有事走不开,明早去找他们少主。”
第42章 是夜, 月明星稀,火树星桥。 已是夜深露重之时,萝州城今夜却并不平静, 许多酒楼一直亮着灯, 随着她与温流光战斗仓促了结,鼎沸议论声却并无平息之势,且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许多修士在茶楼驿舍里煮茶饮酒。 温禾安无视这样的热闹, 将空间裂隙开到了城东的府宅里。 她轻盈跃进了陆屿然的小院,发现一楼亮着的不是烛火, 而是画仙画出来的一盏缠丝明珠宫灯,光芒很是柔和, 同时散发出一种很是奇异的浅淡香气。画仙出手绘制的东西总有各种想象不到的妙用。 陆屿然, 商淮和开着药箱,严阵以待的罗青山在正堂里各自坐着, 姿态各不相同。 温禾安跨过门槛, 罗青山医者本心,下意识地站起身, 将早就研磨好的药粉拆开,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商淮双臂搭在眼前桌面上,下巴和脸颊靠上去, 面朝着温禾安,说话因此一顿一顿的:“我都看到了,二少主这次和温流光对弈, 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啊!” 任何温流光和江无双吃瘪的情形都能让他感到身心舒畅愉悦,他接着道:“厉害, 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如此丢人。” “算不上胜,只是好在如预料之内的将人都救出来了。” 温禾安回了个笑,原本双手都负在身后,这会大大方方伸出来,边和闲不住话的天悬家小公子接话:“原本以为能逼她用出第八感的,谁知她最后迟疑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情绪稳定,什么都不需要多说,有种事事都在预想之中的从容之意。 商淮上上下下地将她又看一遍,越来越不解:“我越想越不明白,天都为什么会执着于培养温流光,培养就培养了……除了实力,好歹也注意掰正她的情绪状态吧,杀气重到这种程度,天都真觉得没问题?” “他们就不担心她生出心魔自毁?” 尤其是这几年,可能是天悬家强大的本能知觉作祟,每次和温流光接触,他都有种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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