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听得好笑,她道:“待看过双煞果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做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期间,商淮飞快给他们介绍了情况,看向凌枝时,无奈被敬佩之意取代:“天都昨晚下溺海的阴官都没回来,听说命灯灭了,看来是全折里面了。” 凌枝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阴官家秘笈第一条,晚上溺海比白天危险数倍,珍惜生命的,不要在夜里下海。秘笈第二条,归墟分支比主支更为动荡,轻易不要下去。你看,想死的就是这样,说再多都拦不住。” 她有点烦:“这次本家招人,又要多添几个名额。” 商淮的脊背无声无息间挺得笔直,眼眸微亮,他抓住机会,勇敢地毛遂自荐:“大执事觉得我如何?我修习摆渡之法也有些年头了,态度端正,进了本家的门,绝对听从本家的指示。” 凌枝好奇地瞅了瞅他,没成想他是认真的,随意问:“匿气修得如何?第几层了?” 商淮讪讪地顿住,嗫嚅着,好半晌,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凌枝小脸拉下来,似笑非笑,很有种“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意思,一甩辫子,留给他辨尾两片五彩的蝴蝶翅膀。 他们走在前面,温禾安慢慢掉队,和陆屿然一样缀在队伍的尾巴后面。 他手里捏着四方镜,轻裘缓带,指节在晨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冷色,拨弄着镜面,不知在做怎样的布署,温禾安跟他说清楚情况:“……我只带了三个人,你这边有商淮,幕一,宿澄,余念,苏幕,罗青山要跟着一起吗?” “跟。”陆屿然早做好了决定:“带个医师,真遇到了什么情况,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完,他将四方镜摁下,视线在温禾安脸上的银色半截面具上凝住。现在不是十几日前,温禾安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且,这半面面具能遮得了什么,她那双眼睛睁圆,或是弯起来,如浸春水,如此明显,谁能认不出来。 那么,她在欲盖弥彰地遮什么。 陆屿然不由想起她捣弄出的栩栩如生的蝉皮面具,如此熟练,可见不是一时之功,还有就在两日前,她盈盈近身时说的那句“毒真正发作时,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他脚步停了停,凑近点看她的眼睛和神色,喉咙微动,问:“毒发了?” “没。”温禾安浅浅地呼吸,感受他宛若带着温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眉眼间,细细搜寻,她摇摇头,没有挪开视线,乖乖与他对视,声音落得轻,话却相当直白:“我怕会发作,以防万一。” 银色面具望脸颊上一扣,衬得她脸更小,眼里又润又透,看不见半点攻伐性,大概是全融进了话语里,她舌尖微卷,落字倏地有点含糊,大概是也有点不确定:“……到时候,你要看吗?” 陆屿然喉结滚动一下,不辨情绪地嗯了声。 没有让她等多久。 温禾安点点头,没有说话了,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其实不确定等到妖化现象真正出现的时候,陆屿然会不会相信她,毕竟真正下海后,他们多多少少会跟海里的东西打罩面。 他血里藏着的玄机——说不定就和它们有关。 如果是真的。 他对这种东西,应当是深恶痛绝。 温禾安没有为这件事在心中纠结太久,因为全无意义,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尤其是日后毒真的再有发作的时候,是她被他的血吸引着走,理智无存时,薄薄的一层面具,怎么瞒得住。 早晚都要暴露,不如自己来。 他若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跟从前一样熬着,用计逼穆勒出来,拿住他,审问出当年的真相,这原本也正是她将要做的事。 今晨的萝州可谓热闹极了,前几日还是游荡在街头浪荡公子,娇俏女郎,蝉衫麟带,簪星曳月,而今就褪下了华贵异常的行头,都着了素衣简装,衣衫上各有各的样式,有见识的人一看,就能分辨得出这是哪家的人,那又是哪家的人。 而他们一行人只在府门前稍稍往外望了一眼,便就地开了空间裂隙,到了溺海边上。 温禾安很讨厌溺海,就是这一道支流,将她死死困在归墟,毫无办法,然而溺海古往今来困住的,锁住的,又何止一人。 天地骤清,溺海上却全是浓雾,浓雾里是翻滚咆哮的海浪,呈现出浓黑色,比墨汁还稠,长风一拂,鼻腔里都沁进一种咸涩发苦的气息,像没有成熟的青皮果子被碾碎了,也像用花杵将才冒了点头,本身并不好闻的花苞捣碎了,撒了满地。 人站在溺海边上,总之渺小极了。 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摆渡之法总是学不进精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溺海存了畏惧,这畏惧不是他自己吓自己 的,而是天悬家敏锐的直觉带给他的。 就比如此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底下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 恰巧边上也有一方不小的势力,特意请了阴官下海,大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太多了,各家有各家的手段,均是目不斜视,也不遮遮拦拦,随别人去看。 只见海面上出现一面巨帆,帆下是数十米的船身,阴官轻盈落入甲板上,身后又有十来人齐刷刷跟上,而后长帆破浪,它先是朝天穹上飘,而后急速地朝下落,直破海面,沉入海底。 商淮和罗青山等人挺直了身躯,满心以为身为阴官家大执事的苏韵之会更有本领,哪知转身就瞧见了温禾安发笑的眼睛,凌枝指了指溺海,又弯了弯唇,言简意赅:“跳。” 商淮怔住了。 罗青山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凌枝说完就不再管他们,她只看向温禾安,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五彩发绳,系在她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话是对其他几个说的:“不用憋气,看到什么不要招惹,也不要跑,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说罢,温禾安和她先一步嬉嬉闹闹地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面,好像只在一刹间,就已被浪花冲去了很远。 他们站在一处绝壁,脚下踩着唯一一块突出的石头,距离海面怎么也得有个数十米,主要是,那也不是别的海,而是溺海,商淮和罗青山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因为凌枝没给他们身上绑东西,不知道到了海里,他们能不能得到保障。 陆屿然反而对这块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点兴趣,他仔细端详着,确认着,从容不迫,但于某个瞬间,避无可避了,脚步踏出去,悬空,再也没落到底。天穹上乌云翻卷,雪色的袖袍如飘雪,随风鼓动,耳边是某种尖厉的啸声,墨发沁入翻滚的海浪里。 他沉在深海里,不远处,温禾安露出个乌黑脑袋,脸颊,双手,肩,在黑色中反衬出种极致的白,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一行人在海底齐聚。 在溺海中,这群人很快就见识到了阴官的神异之处,像这一圈人无形之中都被丝线扯住了,这根线在阴官手中,要生要死,要如何生,如何死,全在阴官一念之间。 他们被这根线牵引着,渐渐往底下沉,一沉再沉,而后看见了海底一座巨大的门户。 那座拱门高达百丈,耸天立地,由整块整块坚硬岩石堆砌而成,它立得无声,沉寂上千年,依旧有一眼震慑人心的气势,其上瑞兽无数,梵纹盘踞,栩栩如生,不曾被吞噬半分。 有人来得比他们早。 此时已经进去了。 身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直到此时,商淮与罗青山等人才知道阴官与阴官之间的差别,其他队伍的需与阴官挨得极近,缩头缩尾,顾此薄彼,来回推搡,他们则不用,自在得很。 凌枝五根手指头在海水里百无聊赖地轻拨,一种格外玄妙的东西为她操控,他们目光所及之处,这偌大的溺海,至少方圆数百里都是她的耳目。她侧耳听了一会,指着前面的门,压了压眉心,飞快道:“从门中进去,背后就是无归,双鱼阵在左侧一百里开外。” 她娇矜地一抬下巴:“百里之内,任你们如何分散都行。” 这也意味着,只要控制好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分为两队人马,要去无归的去无归,要奔着双鱼阵的去双鱼阵。 她看向温禾安,不再管后面几个了,脸颊上闪着一种生动的情绪,跃跃欲试:“你看双鱼阵?我看双煞果?” 聚集在门前的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商议对策,实际上没多大可商议的,若是阴官能耐足够,无有束缚,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无归,将无归翻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那份从来只存在在世人窃窃传言中的天授旨,得到认可,或是传承。 真正一来就奔着双煞果去的,除了温流光的队伍,几乎没有。 温禾安朝凌枝点点头,又与陆屿然对视一眼,朝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带着月流他们先去找双煞果,你们去无归城看看吧,这样也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天黑之前得回去。 陆屿然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温禾安,看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将罗青山指给了她。 罗青山心中骇然,万般不敢在危险情况之中离开他,然而一个字没出口呢,就见他家公子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被这一眼生生钉在原地,呐呐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到温禾安身边去了。 陆屿然朝温禾安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她银色的半截面具上,声线清淡,尾音有些散,意有所指:“有事随时联系。” 温禾安点了点头。 凌枝与温禾安为首的几人转道往西边赶,发现下来的人真不多,一路上没碰见几个,聚不起声势,暂时没和那两家遇上。 凌枝好几次停下来确认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倏地停下来咦了一声。 温禾安不敢忽视她在溺海之中发出来的动静,问:“怎么了?” “在无归的队伍遇到了些难缠的东西。”凌枝伸手往四周一指,暗示说:“有麻烦成群成群地跑出来了。” 她摇摇头,想想巫山也在这群麻烦的包围之中,可够陆屿然好好忙一阵的,心情无端好了一些,但脸色也没因此由阴转晴,接着道:“前面就是双鱼阵和双煞果的具体位置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现在也起了冲突,看着像是天都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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