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还有一阵对峙要磨。”凌枝想想温流光这个人,不是很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问:“我们是现在过去跟他们一起,还是等他们打完再伺机而动强抢啊。” 温禾安脸上线条绷得紧了些,她当机立断:“先去看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到一半,遇见的,不是天都的队伍,也不是双鱼阵,而是个空濛的幻境。 这幻象布置在溺海中,居然同时辅以了精妙的阵法,温禾安脚步悬而又悬地踩在幻象前,眼仁里的温柔之色铺平,撕开,睫毛纤长,凝着一层冷极的水色,歪了下头,声色中吐露出种平静的冷酷:“我没去找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江召出现在她眼前,五官清隽,清润挺拔,他像是等待了很久,此时用双乌黑的眼眸看她,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深情,早知道她要这样说,也不动怒,只是疲倦地勾唇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又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这是你要谈事的姿态?”温禾安唇边噙着点笑,笑意不达眼底,于是显得冷硬:“真人不敢来,还动大手笔用上幻象了?” 江召抿唇不说话,他一袭青衫,刻意敛去阴鸷之色时,仍是个能用干净旖丽来形容的小郎君,胆子却比从前大许多,知道她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仍不管不顾地执意牵她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他半条胳膊都没能全身而退。 而他并不在意。 废了一只,他便伸出另一只,垂着眼,道:“你心中难道没有疑惑想向我证实?” 这样一句话,让温禾安倏地想到了许多事情,她站着不动,眉深深皱着,江召因此终于将她拉入幻境中。 幻象的“门”在其余几人眼中合上。 罗青山本就精神,现在是更精神了,他打了个激灵,看向一边挑着眉毛一边摸着辫子的凌枝,话语很急,又不知该如何催:“……大执事,你这,这怎么合上了,为何不解开?” 凌枝指了指幻象底下铺展开的阵法,沉吟:“这不是徐家的阵法?有阵法加持的幻象除非得到主人允许,否则很难攻进去,幻象本来就是大手笔的挥霍。再说,温禾安不也摆明了有事要问?放心,她有分寸,要是真想出来,没谁能留得住,你家 公子也不行。” “不过,这又是哪位。”她很有兴致地问。 罗青山面无人色,他拿出了四方镜,觉得这消息要是不报,自己可能要小命不保,嘴里呐呐答:“江召。” 凌枝错愕住了,她细细回想江召的容色,问:“这是江召?” 罗青山嗯了声。 她大概知道陆屿然为何昨日为何恼羞成怒了,自己的道侣,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却被一个身世,实力,手腕,乃至样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勾得神魂颠倒,大概打心里都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的。 罗青山此刻捏着四方镜是左右为难,他也不敢直接给公子发,怕扰了无归城的事,那才是天大的事。 可公子既然让自己跟着二少主,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能不说,商淮已经给他透露过一点公子的心意了。 罗青山决定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好兄弟商淮。 将球踢给他。 反正他一定会看四方镜。 他斟酌了一番,手指飞快动起来,看了看合拢的结界,再看看兀自凝神看戏的凌枝,道:【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 商淮在这种时候居然都立刻回了他:【我们这也遇上了一些情况。我们遇到死去的妖了,还是妖群,王庭和我们一起倒霉,江无双脸都差点被挠花了。】 听起来,还挺乐呵的。 罗青山梗了下,接着说:【我们原本要到双鱼阵边上了,天都的队伍已经到这了,但还没破开阵……然后江召突然出现了。】 商淮:【??】 【他开出了个幻象,又用了徐家的阵法,不知和二少主说了什么,刚才牵着她进幻象里了,现在幻象关了。】罗青山半蹲下来,有些无助:【你说怎么办,我要不要和公子说,我不敢。】 那边隔了一会,发来一条消息。 【位置。】
第53章 幻象之内, 并无许多光怪陆离,天花乱坠之景,它布置得精巧, 一张圆石桌, 桌边架着小泥炉,炉上生了火,正温吞的煮着茶。十米外砌了座弯月般的小拱桥,桥面上起了层浅浅青苔,缝隙间艰险地冒出了些草芽, 柔嫩的招摇,四周还有海棠, 迎春,满目胜雪的梨。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悠然清净, 自在得趣的惬意生活。 从前温禾安总能从这样的风景中寻到一丝闲适的放松, 能架张摇椅一躺就躺半日,现下却只觉得目光所至, 幻象退却, 盎然生机下是止不住的腐朽,枯败, 满腹心思的谈判利用。 江召坐在石桌前,双手搭在纯白色衣料上,桌上放着一杆玉笛, 下颌微抬,像是大病了一场,心力交瘁, 人熬得很是清瘦,只是仍记得死死敛住这几月以来肆意横流的阴睢, 眼睫朝上,瞳心润透,很有种温雅隽秀,竹清松瘦的气质。 温禾安没看他两眼,她视线落在顺着藤蔓爬上去,开得满捧的淡紫色小花上。她记得,自己才答应过陆屿然不再看这人,还没过去几天。 原本江召跟着王庭行动,事有轻重缓急,在双煞果,禁术和天都昔年不可泯灭的仇怨中,找他算账的事可以缓一缓,不必急在这一时,因此她并没有动手。 谁知道他自己倒是迫不及待地撞上来。 在溺海中,离双鱼阵不远的地方。 如此明目张胆。 温禾安确实有事想问,关于徐家的阵法,关于禁术。可心中到底有疑虑,他们发现外岛的异常,并在追查的事王庭不知道,她若是问出口,王庭便知道了,打草惊蛇的事,做了无益。 她不动声色,温婉细腻的眉间褪得只剩一层凝而深的冷漠,道:“想用幻象拖住我,你打错主意了,我只有一刻钟。你既然觉得我有疑惑,那么,故弄玄虚至此,是预备替我解答几桩疑惑。” 江召缺失的那条臂膀已在幻象中又长了出来,他如常地抬袖,斟茶,牙关到底因为这种暗藏的杀意与疏冷内收着紧绷,他克制着,知道今日是少有的可以坦明心迹的机会。 江无双在无归城,温流光在和双鱼阵对峙,他真身带着人四处游走,将傀灵悄无声息种在三十二支队伍之中,同时用幻象拦住温禾安,好让温流光得到双煞果。如此安排,江无双说不了什么。 江召看向倚在如画春景中,身段窈窕修长的女子,他张了张唇,还未吐字,已先皱眉,喉头止不住发涩:“你现在不预备回天都了,对吗。” 他渐渐寻到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心脏中传来的柔软鼓动,面对尸骸遍野,血流如注场面也不起波澜的心肠绵得和秋雨般。掌权弄势并不能使他觉得丁点快活,淌过低谷,攀过高峰,最叫他觉得渴求的,仍是温禾安。 “做什么都好,不要卷入三家争斗中了。”他眸光中含着一点雾色,像有颗水滴了进去,朦胧鲜亮,话说得微快:“你既然已与天都决裂,就应知道他们没怀好心,王庭也不简单,巫山更是。” 说到后面,他忍不住看温禾安,想从她的神色中窥出什么,却见她半张脸被面具遮盖,露出的额心皎白光洁,簇起一点,看不出是在思索还是觉得不耐。 话至此处,江召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为自己稍微澄清的时机。 他觉得喉咙涩极了,将要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那样艰难,像是硕大的砂砾梗着,又像尖锐的鱼刺卡着,将自己磨得颤栗不已:“天都家主破境之事,我从未想与温流光真正联手,未想置你于死地。” 猝不及防听他提起这事,温禾安卷长的睫毛向上微翘,终于有了冷漠之外的其他反应。 他静滞了一会,接着道:“……天都做了决定,便有数不尽的手段引你入局,你却根本不知道,你信你的祖母,你想留在天都,即便没了家主,也有别的事。那个时候,你与我已经很是疏远,就算在一起,也不会说几句话,你并不信我。” 江召眼神变得有些怔住,每每想到那段时日,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揪起来。 心性敏感之人,如何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温禾安就已然腻了,想要结束。 她只是不说。 大概是因为他还病得消减,提不起精神,又大概是她太忙,没时间正儿八经剪断这关系。 她又心软,又心硬。 他们之间,从来也没什么山盟海誓,她似风雨般,要走,纵使他使尽浑身解数,又怎么留得住。 “我与温流光联手,条件是她不得伤你性命……后来,我借了王庭的手,动了手中的关系,叫天都只是封了你的修为。”江召越说越快:“我有做安排,没想让你真去归墟,只是我当时才回王庭,安排的人手出了岔子,没能将你换下来。” “后来。”江召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去了归墟。” 只是晚了一步。 一步而已。 温禾安终于露出茫然的诧异之色。 江召缓缓抵着石桌站起来,一步接一步,朝她走过去,心中酸成一滩,眼睫细密地微颤,他知道她介意什么,又知道她难以忍受什么,为了解开这个死结,只得将那诸多变幻的,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思都袒露出来认罪:“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越在天都待着,便越危险,他们若是用别的意外对付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安安,我有私心,你那时已经不想要我了。” “你做了决定,从来不更改,不回头,什么都留不下你,我没与别的女子接触过,我只知道要将你留在身边。” 他或许用了错误的方式。 温禾安不能原谅他,或者说,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最终宽宥他。 幻象中一切都安静下来,梨花如飞雪,飘落在温禾安肩头,她觉得脸颊开始散发热意,有点痒,可能是因为才沾过陆屿然的血,并没有痛意,可谓是发作起来最是轻微的一次了。 但这仍给她的心情蒙上了层 阴翳。 温禾安确实是吃惊的,她想过江召是为权,为势,为了迎合温流光和王庭,她见惯了大家族中尔虞我诈,层出不穷的手段,这实在是其中最基本,不足人称道的。人心本是如此,立场转变,生死之仇,无需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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