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鹿鹿松动衣领,露出喉结。 卫玉衡更加震惊道:“你是男人?伏周居然是个男人?!” “我不是伏周。” 卫玉衡并非蠢货,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道:“是你!是你设局陷害老子?那封信是你写的?卷轴也是你塞我袖里的!你假冒伏周假传神谕陷害老子?” “没错。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 !” “你还看不出来?”时鹿鹿意味深长地瞥向姬善。 卫玉衡的脸越发苍白,道:“为了忽儿……你、你……你也是跟我抢忽儿的……” 姬善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行了,别再演了!你们两个争权夺势就争权夺势,非要打着情圣的名头,不嫌恶心吗?” 卫玉衡一怔,时鹿鹿则轻笑出声,道:“阿善,两个男人为你明争暗斗,你应该享受。” “你,借他之手毒瞎赫奕;他,现在扯我下水企图自保。无论输赢,消息传出,我都是祸乱宜国的妖姬,成了第二个曦禾夫人,请问,这有什么好享受的?” “阿善啊,我就是喜欢你这么清醒。”时鹿鹿亲昵地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卫玉衡看得眼里几乎冒出火来,道:“忽儿,此人居心叵测,竟敢冒充大司巫,还毒杀赫奕……你快离开他,免得被他利用!” “她不会离开我的。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了,我们是生死相依的情人。” 卫玉衡颤声道:“忽儿,是真的吗?” “是真的!”姬善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卫玉衡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双腿一软重新跌回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腕骨已碎,此刻高高肿起,就像当年流放时戴了半个月的枷锁一样。那时他的手腕也又青又肿,剧痛难忍。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无论我多努力,多辛苦,多不顾一切 地冲到你面前时……你总是,看不到我呢?” 她总是看不见他。 她留下了小欣,却不肯留他,找个借口把他送得远远的。 那时候他想,没关系,等他学好了武艺,变得强大了再回去,她就会看见他的。 练武那么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受伤了愈合,愈合了再伤。但最后还是熬到了出师,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她却不肯带他回姬府,让他自行在外找房住。 他想没关系,大家都大了,确实要避嫌。她让妹妹入了奴籍,却没让他入,这是对他的体贴,不视他为奴。 但平民是娶不到姬家的大小姐的。 于是他去考功名。那是璧国有史以来的首届武举,特别难,输一次就淘汰,百进十时他受了伤,第二天还要比赛。妹妹来看他,他怯怯地哀求,能不能让姬忽来看看他。妹妹答应带话回去。他等啊等,从夜晚等到晨曦,从满心期待变成了绝望。 姬忽始终没有出现。 他咬牙强撑着走上比武场,被打得遍体鳞伤,最终一击而中,将对手打下擂台,而他自己也力竭倒下。 他以为自己止步于此,无缘再参加后面的比赛时,右相姜仲,突然出现了。 他问他,还想不想再战。 若想,就娶他的女儿,若不想,就算了。 他拒绝了。 那夜的雨“哗啦啦”地从破屋顶里灌下来,接雨的盆不够,污水流一地,打湿了他的草席。伤口发炎溃烂,疼得根本无法入 睡。于是他慢慢地爬起来,拿伞,想去找姬忽。 看一看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会重新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走了一炷香,终于来到朝夕巷时,看见的却是颖王的马车。 华贵的马车在姬府门前停下,颖王跳下车,亲手扶着姬忽下车,姬忽朝他灿烂一笑——她从不曾对他这样笑过。 他们两个进去后,随车的下人们小声议论着,说好事将近,姬忽注定成为昭尹的侧妃。 红伞不知何时跌落在地,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像天地对他的一场嘲笑。 我本也是贵胄公子出身啊…… 我父被政敌陷害,蒙受了冤屈啊…… 我的真心,在高门贵女眼中,原来一文不名…… 他狠狠地哭了起来,怨天怨地怨所有人,最怨恨的,还是姬忽。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我要把你夺回来!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来到了姜府门前,求见右相,跟他说,愿意。 他娶了右相的女儿杜鹃,右相跟他说,由于某种原因暂时不能跟杜鹃认亲,希望他们化明为暗,作为隐棋助他一臂之力。 他通通答应,就一个要求:他要当武状元。 此后的比赛一帆风顺,所有障碍都被提前清除。嘉平廿六年,十八岁的少年带着桂冠,一步步走到锦阳殿前,跟文状元同时朝拜天子。 所有人为之惊艳。掌声、鲜花、恭维、赞美……蜂拥而至。 然而 ,那些祝贺的人里,没有姬家。姬婴分明站在人群中,却一眼也没看他。姬家,那么傲慢的姬家,从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杜鹃是个眉目平庸的女人,还是个瞎子。但性格有点像姬忽,尤其是那股不冷不热的劲,一模一样。他就把她当作姬忽,各种讨好,殷切热情。杜鹃的反应很冷淡。可她越冷淡,就越像姬忽,他就越喜欢。 他们维持着看似和谐的婚姻,一晃五年。直到姬婴在回城出现,姜仲给他密令:杀了姬婴。 他看着如此简单的四个字,手兴奋得直抖。 五年,五年岁月蹉跎,回城的贫瘠也浇灭了想要荣华富贵的欲望。尤其是昭尹成了璧王,姬忽成了贵嫔。他本已死心。 可这一张密令,像内心深处不肯服输的那一口气,吹得死灰复了燃。 杀了姬婴!姬氏没落,姜氏独大。再遇姬忽,就会是截然不同的状况!失去家族庇护的妃子,和得势崛起的新臣,姬忽再也不能忽视他! 杀了姬婴!杀了姬婴!杀了姬婴! 他既激动又惶恐,最终还是做了那件事。然后——老天庇佑,他居然赢了! 姬婴死了,姜仲伺机召他回京。时别五年,他又回到了权力的最中心。 这一次,他没去找,妹妹先来了。妹妹气愤地质问他为何要杀姬忽的弟弟,他说想知道答案,让姬忽自己来问。妹妹脾气极差,当场动手,他不得已推了一把,她的一只眼睛就 那么不巧地撞到案角上。 妹妹气呼呼地跑了,姬忽也没出现。 他进不了宫,只能等,但一直一直没有机会。而等他再有姬忽的消息时,已是今年。薛采召见他,问他愿不愿意来宜国,并给了一个机密任务:姬忽带着四个婢女逃离出宫,有人在宜境见过,让他伺机擒捕。 一向被无视的他,这一次,成了猎手,反过头去追缉她——这样的身份转变,令他无法拒绝,哪怕明知可能有诈,明知是个陷阱,还是不顾一切地跳了。 “我十四岁初遇见你,如今二十五岁,为你丢下璧国的荣华富贵、结发妻子、一切的一切,来到宜国,身陷樊笼,背负污名……而你竟说,我是装的……”卫玉衡回想至此,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姬忽啊姬忽,你果然是个……无情之人。” 姬善看着他的眼泪,却一点都不感动,不但不感动,还厌恶极了,她道:“你妹妹说过一句话——多情没错,多情到愚蠢就是错。我觉得应该再加上两个字——‘自作多情’。我从不曾喜欢你。你的亲近在我看来是纠缠,你的痴情对我来说是麻烦。” “为什么?”卫玉衡大喊起来,“我哪点不好?我一表人才,武功高强,又对你一片痴心……” 时鹿鹿忽然笑着插话道:“是不错。但这三样,我也有呀。” 卫玉衡一怔,看着时鹿鹿,悲哀地发现他说得没错,而且明显此人的容 貌、武功更在他之上。 “忽儿,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没有。你说初遇时便爱上我,但别忘了,我们初遇之时,你要杀我。” “那是原来,但是……” “但是你发现我不是蠢货,还比你更强,反过头让你成了阶下囚。你骨子里是个慕强之人,知道我的身份后,便觉得我与你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同。尤其是,你得不到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你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期待通过征服我,来证明自己和满足自己。荣华富贵?结发妻子?算什么,只要最后得到我,这些,你都会有。” 姬善的声音很轻,但说出的每句话,都像锋利的匕首,捅得卫玉衡千疮百孔。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姬忽。我是她的替身,真正的姬大小姐另有其人。” 卫玉衡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问:“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啊……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而说爱慕,多可笑。”姬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卫玉衡拼命拍打栅栏道:“你说清楚!你不是姬忽?你怎么可能不是姬忽?回来!你给我回来……” 他的声音在冗长的走廊中回荡。 姬善一步步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听着这个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眼底没有痛快,只有悲哀。 有一个人,对她极好,却不爱她,他最爱的人是他自己。 ——这个人是璧王昭尹。 有一个人,为她要死要活自 甘堕落,却完全不了解她。 ——这个人是卫玉衡。 他们为她的生活带来错觉,让她身为女子的虚荣心得到了呵护和满足,可虚荣就是虚幻,永不会变成真的。 我遇到的都是疯子啊…… 我也想……遇到一个正常人,与他产生纠葛,达成认知,体验一下何为真心。 可大千世界,人海苍茫,最难觅的就是真心。 叶曦禾,遇见了,后来呢? 姜沉鱼,遇见了,后来呢? 还有姬忽,遇见了,但又如何? 真心……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尚不如指尖银针,起码你知道扎下去后,能挽救点什么。 姬善垂着眼睛走得很快,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姬善回眸,看到了时鹿鹿。 她想:嗯,又是一个疯子。 时鹿鹿凝视着她,似有话说,但最终目光闪动,说了一句:“我带你去见伏周。” 说罢,他越过她,走在了前面,但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时鹿鹿带她回到蜃楼山,没去听神台,而是直接进了巫神殿。 大殿高阔,神像威仪,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他让她稍等,然后便离开了。 姬善跪坐下来,望着足有二十丈高的伏怡雕像,莫名想起了时鹿鹿在悬崖下时说过的那句话:“我要巫死。巫,怎样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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