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大臣们逼朕大婚,朕跟伏周说好,让他帮朕搪塞。谁知到了听神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突然给了一个‘璧’字。” 秋姜想到当时的情形,不禁一乐。 “朕事后问他为何改口,他说与其一味拒绝不如给个目标,好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大臣忙活起来。朕虽觉异样,但并未细想。因为那时,朕已经很信任伏周了。” 他登基后,与伏周始终并肩作战,才得以迅速平定动荡。在程国入侵之际,也是伏周的一句“匕鬯不惊”,让所有宜人吃了颗定心丸,从而士气大振地连连打了好几场漂亮仗,逼得程王不得不御驾亲征。而他与伏周一起,反渗了如意门,令如意夫人对铭弓极不满意,最终毒倒铭弓,从而彻底保住了宜国。 “朕信任他,当他说朕的有缘人确实与璧有关,很可能在璧国时,朕正好要与九仙见面。九仙常常自夸红园之美,朕心向往,便索性约在红园相见,偷偷赴璧。” 那是图璧四年最美丽的五月。他在弥江上遭到伏击,九死一生之际,得遇救星。 那女孩从人群中走出来,为潘方倒酒,白妆素袖,静如笼月。 婢女为她取来一把琴,她弹琴为他们助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时他便想:伏周没有骗他。他的有缘人,确实在璧。 又 逢程王寿宴,如意夫人一早下令给伏周,让她务必说服宜王亲临。因此,他索性赖在璧的使船上,得与姜沉鱼同行,就那样引出了一段……孽缘…… 其实哪里又是罪孽呢? 不过是一场君知女有夫,赠伊双明珠的遗憾罢了。 秋姜忽然打断他:“你说,如意夫人下令给伏周?” “嗯。” “伏周为什么听我姑姑的?” “如意夫人在时鹿鹿身旁安插了一名弟子,被阿月发觉了,阿月没有杀她,而是完全控制了她,捏造了一个玛瑙门小十成功被伏极赏识,选为亲信,继任大司巫的谎言。” “我姑姑没有起疑?” “有。她先后派了三拨人来核实查证。但我们早有应对,因此,天衣无缝。” 难怪伏周……哦不,时鹿鹿见到她的绿袍细腰,毫无畏惧。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如意门弟子,没有经历过地狱般的驯服过程。 “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四国谱》的?” “我们并不知道《四国谱》。” “可是《宜国谱》分明……” 赫奕很坦诚地纠正她:“我们只是找出了宜境内所有的如意门弟子,然后杀的杀,改的改,放的放,剩余的,全部成为巫神的信使,用蛊控制住他们。” “所以,《宜国谱》还是真的,只不过,人变了。” “对。” 宜境内共有如意门弟子四百六十九人,加上茜色,四百七十人。赫奕和伏周,竟用十五年时间把他们全部找到,清洗了 一遍……宜的觉醒,真是走在了燕和璧的前头。 不得不承认,巫蛊有时候还真是很好用。 “我醒来得太晚了,禄允已死,他的大儿子泽生也死了,只剩下了赫奕。” “你就把所有的仇恨,都迁怒在了赫奕身上?” “不。我最恨的……”时鹿鹿的眼神又迷离又悲伤,道,“是伏周啊。” 他凭什么放下一切,平静如水地活着呢? 他凭什么心无芥蒂地辅佐赫奕?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过得那么苦? “他既不好好对我,也不好好对自己,住在听神台那种鬼地方,一直一直一个人……” “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之前不知,后来我逃脱了,他被封印起来了,就知道了。” “你第一次出来的时间,不长吧?” “嗯。他在我体内一直不安分,各种寻找机会。我想借昭尹之手杀赫奕,没成功,伏周知道了大闹,我的头特别疼,疼痛难忍之际,我开始杀人。果然,我一杀人,他就不敢闹了。” 姬善凝眉。 “我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又要应付巫族的大小事宜,又要应付他。他各种阻挠我,我很烦,想着怎么才能彻底弄死他。” “然后你找到了办法?” “我找到了娘的骸骨,把她从地里挖出来,穿上衣服打扮漂亮,放在隔壁的木屋里。而当我这么做以后,伏周,再没出声。” 姬善心中叹息。不知是该说时鹿鹿过于疯魔,还是说伏周过于 可怜…… “我以为他消失了,继续我的复仇计划。伏周控制了宜境内的如意门弟子,我则起用他们来帮我做事。赫奕名望很高,而我受蛊王控制,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对他动手,不能对他撒谎……我没办法,只能借助外力。” “你想到了颐殊。” “没错。只要女王在宜,宜自然乱。我说服赫奕,告诉他神谕说了,颐殊暂不能死。” “他信了?” 时鹿鹿点头道:“他信了。” “我从那时开始怀疑伏周,再联合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心中越发确定——伏周变了。可历任宜王登基之时,都会喂一滴心头血给大司巫体内的蛊王,做认主标记,以保证大司巫的忠诚。” “人也许会背叛,但虫子不会。” “没错。所以朕一直在想,伏周为何而变?朕观察了许久,研究了许久,试探了许久,得出结论——他病了。” 秋姜想,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不过,能做出这种结论的宜王,才是传说中那位仁厚洒脱、乐观积极的“悦帝”吧。 “那么,你做了什么?” “我同意派胡九仙赴宴,暗中救助颐殊。” “胡九仙是你的人?” “是。” “时鹿鹿呢?他的算盘又是什么?” “我命茜色跟胡九仙一起去程国,负责监视,没想到,她竟在回来的路上杀了胡九仙。等我得知时,她正准备嫁给风小雅逃之夭夭。” “所以你亲自下山 去追杀她。” “结果她竟也对风小雅下手,并道破巫毒的解药所剩无几的事实,再次逃脱。” “而且她还把我送上听神台,送到了你身边——为什么?” “她说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你信?” “我不信。但是,蛊虫不会说谎,她体内的蛊并无异样。除非……”时鹿鹿停了一下,才道,“她跟我娘一样,是无痛人。” “无痛人?”姬善立刻反应过来道,“你指的是无痛症?你娘感受不到疼痛?” “对。她没有痛觉,所以能对伏极撒谎,她说的谎言遭到了蛊虫的反噬,但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不会表现出来。” 难怪她能瞒天过海与宜王偷情;她能直接碰触蛊王,她的脸都烂光了还能那么温柔地跟孩子说话…… “也就是说,你至今无法确认茜色是否背叛了你。你对她发的命令,她都会照做,却总是擅作主张。” “对。” “试探不出她是否有痛觉?” “别忘了,她是如意门弟子,跟秋姜一样,擅长表演。” 姬善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还待追问,时鹿鹿突然朝她伸出手。 姬善下意识地接住。 时鹿鹿一拉,她被拉下水池,溅起无数水花。水花纷纷落在她和他的头上、脸上,伴着雾气,像一场迷离暧昧的梦境。 “你真的好在意茜色啊……” 姬善的睫毛颤了颤,垂眸道:“你不是说我喜欢风小雅吗?我自然想知道……情敌的一 切。” 时鹿鹿用手指抬起她的脸,姬善不得不抬眼,与他对视。 她的心颤颤缩紧,可她知道,她没撒谎。没有撒谎,情蛊就不会发动。 时鹿鹿等了一会儿,眼神幽幽,宛如晨间的寒气在花瓣上一点一点地凝聚成了霜,他道:“分明是我先遇见你……” “可你不记得我。” “因为伏周把快乐的记忆都抢走了,只把悲伤的记忆留给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汝丘的姬善。” 姬善心中一颤。这句话里所包含的东西,太过复杂,令她又欢喜又悲悯。欢喜的是,对伏周来说,和她的相遇是快乐的;悲悯的是,连那么一件开心的小事都不记得的时鹿鹿,他被压抑在伏周体内的十五年,是怎么度过的? 留给他的也许只有颠沛流离的逃亡、肠穿肚烂的蛊王之争,以及脸在腐烂的娘亲…… 姬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住时鹿鹿的脸庞。时鹿鹿的喉结滑动着,眼神越发幽深道:“阿善,若我当年没走,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若他当年没被伏极发现,他还能继续做他的十姑娘,跟阿善一起长大。水灾时,他就能带着她和她娘一起走,她就不会被琅琊的人找到,不用去当姬忽的替身。他们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她就不会去燕国看风小雅三次,不会喜欢上他…… 那样,阿善就能完完全全属于他了。不用情蛊,也能厮守。 然而,命运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只 能用卑劣的手段强行将她留在身边。 不过,反正我是个坏人……时鹿鹿想,那么,这么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鹿鹿利用颐殊,将燕、璧、程三国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至宜,并在今晚的宴席上,借卫玉衡之手杀我——这就是他的计划。” “那你的对策呢?” “躺平任杀。” 秋姜无语,提醒道:“可他没有杀你,他只毒瞎了你的眼睛。” 赫奕失望地叹气道:“我是又高兴又失望啊。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假死遁世,现在看还要煎熬一阵子咯。” 秋姜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点想笑,又有些感慨道:“你还真是……洒脱之人。” “我有执着的东西,但不在皇位。” “接下去如何做?” “我拜托你寻的人寻到了吗?” 秋姜拍了拍手,一个人从楼梯下走了上来,青衣如竹,背着一口巨大的药箱。 “陛下亲封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来了。” “你后来又是如何变回伏周的?” 时鹿鹿的耳根莫名一红,目光也有些闪躲。 姬善意识到了什么,捧紧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道:“因为颐殊,对吗?” “你……怎么……知……” “宜境很少有雷雨天气。我在翻看巫神殿的书籍时刻意查过,今年没有下过暴雨。既然无雷,就不是又被雷劈了。而你地位尊崇,心志坚定,也没什么事能让你惊慌失措的……除了……”姬善说到这儿,唇角勾起了一 个嘲弄的弧度道,“女色。” 颐殊以放荡闻名天下,她是个非常会利用自身优点的美人。当她发现自己落到宜国的大司巫之手时,以她的敏锐,应能看穿伏周是个男人。那么,用以自救的方式只有两种:一,威胁他;二,诱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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