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鹿鹿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转过头来。 “当我那样做时,兴奋极了,整个人都在抖。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在我体内潜藏着某样名为‘恶’的东西,平时它被压抑着、包裹着,藏得很好,但偶尔触及,就会立刻膨胀。那只杜鹃还是幼鸟,被我戳得拼命叫……这时,一颗豆子飞过来,打断我踩着的树枝,我掉了下去……”其实想想,她的恐 高症就是那会儿埋下的。 “当我以为自己非死即伤时,十姑娘飞出披帛接住了我。”姬善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知道,豆子和披帛其实都是她干的。” 时鹿鹿的眼眸里依旧没有光,但他静静地听着。 “我表面上十分感激,其实心里很生气,想着如何寻个机会报复回来。所以我天天去纠缠她。”她从小就是个心眼很多的小孩,知道察言观色,更知道要伪装自己。她一口一个“阿十”地叫着,做出一心想要跟她做朋友的模样,但内心的恶意奔腾不息。 “我很快察觉出阿十有秘密。他们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得了怪病需要静养才来到连洞观。当时我的医术已经很不错了,我觉得她根本没有病,我在观后的小池塘里找到了她吃的药的药渣,都只是些补气润肺的寻常草药。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个大把柄,想到那个冰山美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兴奋不已。于是我潜藏在池塘里,等着她的婢女来倒药……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时鹿鹿并不猜,他完全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姬善只好继续说下去:“黄昏时分,她亲自出来倒药,我用一根芦苇探出水面呼吸,结果那些药偏偏往我这儿倒,药汤顺着芦苇被我一下子吸进肚里,我一咳嗽,就灌了一肚子水。更糟糕的是,我的腿偏偏在那时抽筋,我不停地扑腾,而她,就在岸上看着 。我知道她早就发现了我,故意惩戒我,于是一狠心,索性不挣扎了,放任自己沉下去。我在赌,我赌她会救我。” 她素来是个野丫头,调皮捣蛋,又聪明过人,在孩童群里称王称霸没有敌手。 哪怕是遇见“那个人”,也只有她欺负对方的份。 结果遇到这个十姑娘,终于遇到了宿命的对手,一次次地栽跟斗。 小姬善醒过来,第一感觉是:好硬的床! 等她从硬邦邦的床上爬起来打量四下时,发现这里是十姑娘的房间,于是第二个感觉是:好素的房间! 完全看不出是姑娘的屋子,什么精巧好看的装饰都没有,甚至都不如她,她屋里头好歹还有个元氏插的一瓶野花。 然后她就看到了十姑娘,还是老地点,老姿势——坐在窗边发呆。房间里没有乐器书籍玩具,找不到任何可以凸显主人喜好的东西,还真是个无趣的人啊。 姬善转了转眼珠,走过去,故意跳到窗棂上坐着,硬生生把自己挤进十姑娘的视线里,道:“阿十,你又救了我一次呀。听说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人救了三次,那么,他的性命就属于那个人。你什么时候救我第三次?” 十姑娘淡淡地瞥她一眼,别过头,看另一侧。 姬善便挪到窗棂的另一侧,不依不饶道:“你为什么不理我?方圆十里就咱们两个同龄人,你不想要朋友吗?” 十姑娘没回话。于是她把脸凑过去, 笑嘻嘻地盯着她道:“可我想跟你做朋友,想当你的好姐妹,跟你一起吃饭、睡觉、游戏,还互换裙子穿!”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姬善回头,看见十姑娘的一个小婢女提着食盒进来,傲然道:“我们小姐的裙子,都是找镇上最贵的巧女坊的张裁缝亲手做的。” 姬善挑眉道:“那又怎样?卖得贵就是好吗?我的衣服都是阿娘做的,慈母手中线,价值千万金。” “你!”小婢女惊呆了,恼羞成怒道,“哪儿来的山村野丫头,竟妄想跟我家小姐做朋友?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一,我姓姬,曾祖官至一品,退而致仕,隐于乡野罢了,不是什么野丫头;二,做朋友,又不是结亲,不看般不般配,只看投不投缘;三,你家小姐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叫嚣什么?” “你!你!你……”小婢女气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偏偏她的小姐也不帮她,她自己都是个八九岁的丫头,一委屈,扭头哭着跑掉了。 姬善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拿起丢在地上的食盒,开始布菜道:“就让我们从一起吃饭开始吧,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红豆羹,我喜欢!冬葵菜,我喜欢!煎小鱼,我喜欢!太好了,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十姑娘倒没拒绝,真的坐到了饭桌旁跟她一起吃。 每道菜都很淡,几乎没什么滋味。姬善吃得很是满意,连连点头道:“咱俩 能吃到一块儿,友情就算站稳了脚跟。” 十姑娘面无表情,毫不回应,但姬善故意去夹她想夹的菜时,她都退让了,姬善索性把整盘菜倒入自己碗里,她也不生气,姬善如此耍了几次,觉得无趣,便也不再耍了。 自那后,她每天过去蹭饭,十姑娘也不拒绝。而且此后饭菜的量多了许多,显见是把她计算在内了。 吃饭达成后,姬善把魔爪伸向十姑娘的衣服,打开衣柜,一边看一边挑剔道:“你的衣服也不怎么多嘛!”可她穿得那么好看,以至于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错觉。 然后,姬善看中了其中一件,道:“我喜欢这件!我能穿吗?” 那是一条月白儒裙,领口、袖角绣着几朵黄花郎,十分清雅脱俗。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她当即脱衣准备更换。 身后传来一声重响,回头一看,竟是十姑娘反应极大地关了窗户,背对着她,双肩似在微抖。 姬善没在意,继续脱,然而衣带勾住了耳环,疼得她惊呼起来:“糟了糟了!快帮帮我!啊呀!” 一开始十姑娘没有反应,可后来大概是见她实在自己挣脱不开,只好转身走过来。 姬善额头都冒出汗来,正在拼命拉扯耳朵,一双手伸过来,按住她的手。 那是一双很凉的手,没有同龄孩童应有的温度。 “你手这么凉呀?莫非是寒症?” 十姑娘没理她,但动作又细致又轻柔,一点也没弄 疼她。很快地,衣带和耳环分开了。姬善欢喜地转身道:“谢啦阿十!”说罢,张臂抱住了她。 她的外衣已脱掉了,只剩一个肚兜,尚未发育的身体毫无曲线,却令十姑娘骤然变了表情。 十姑娘推了她一把。姬善始料未及,被推出七尺,摔倒在地,光溜溜的脊背被冰冷的青石地面冻得一激灵。 姬善愣住了。十姑娘也愣住了。 姬善想了想,放声哇哇大哭,哭得委屈极了。 十姑娘只好走过来,伸手扶她。 她把她的手拍开,继续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十姑娘呆滞了片刻后,拿起那件绣着黄花郎的衣服,帮她穿上,动作依然轻巧细致和温柔。 姬善泪眼蒙眬地瞪着她:“我见过很多冷冰冰的大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冷冰冰的小孩。你有秘密,对不对?” 十姑娘系带子的手停了一停,这让姬善确定:她说中了。 她停止了哭泣,腾地坐起身来,道:“其实,我也有秘密。要不,咱俩交换?” 十姑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眼神一沉,手再次推出,将她推倒在地。 姬善刚要再次哭,十姑娘起身径自离开了。 “喂,你去哪儿?喂!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两次,就很了不起,我就要巴着你。不理我是吧?哼,今日你这样对我,他日你要病了,别来求我救你。我可是大夫,长大后,我会是唯方最厉害的大夫。你别后悔!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 后悔的!哼!” 那是七月的一个黄昏。天有点热,地有点凉。姬善百无聊赖地躺在十姑娘房间的地上,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她后悔。 若干年后,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十姑娘是男的。 他体内,有一只蛊虫,主宰了他的命运。那命运如深渊,写满凶舛。 “她一直不跟我说话,而当她终于开口跟我说第一句话时,却在哭。那滴眼泪的杀伤力太大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我总是会想起来,想着她,不知道她过得怎样……” 姬善回忆到这里,长长一叹道:“我长大了,不再像儿时那样只想看她的笑话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让我更觉心疼。我为救她而来。那么,请你告诉我——这样的她,我该怎么救?” 薄光里,时鹿鹿终于动了动,两个圆点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眼角上,像两滴眼泪。 “你一口一个‘她’……” 姬善情不自禁地将脊背挺直,屏息等待。 “虽然伏周夺走了这段记忆,但是,那个人——那个住在连洞观、男扮女装、忍受孤独、看似冷漠却会出手救你的阿十,真的是伏周吗?” 姬善重重一震,脸“唰”地白了。 “只有我是少年啊……阿善。” 祸国·来宜(下) 诅咒入骨,相思无解。
第14章 知己 那是时鹿鹿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后,无论众人说什么,他都再没开过口。 自那后,姬善伤势转重,发起了高烧,在榻上昏沉沉地长睡不起。 吃吃连忙通知了其他三人,喝喝看看推着走走十分辛苦地登上听神台,一起照顾她。 江晚衣对此束手无策,他道:“这是心病,需要她自己医治。你们陪在左右,多多开解她。” 走走不明缘由,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吃吃,你说有了大小姐的线索,一走就是三天,这三天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都是跟着鹤公来的,时间紧迫,他也没细说。我只知道善姐想用什么法子逼出伏周,结果杀了鹿鹿……”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正在茫然,一个声音道:“还是我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吧。” 众人扭头一看,发现秋姜笑吟吟地站在木屋外。 看看上下打量秋姜道:“你居然能自己爬上山来?” “我很擅长爬山,尤其是寒冷的高山。” 看看只好不说话了。秋姜走到榻旁,看着沉睡的姬善,然后又去推里屋的门看了看时鹿鹿,时鹿鹿没有睡,睁着眼睛在发呆,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秋姜“嗯”了一声,转身回案旁坐下。喝喝连忙给她倒茶,走走却将手一拦 ,神色严肃道:“姬大小姐,容我冒犯,请问——大小姐是还在为你做事吗?” 秋姜笑了笑道:“何出此言?” “鹤公成亲,跟她毫无关系,她却眼巴巴地让吃吃去通知你,甚至还亲自出马,从茜色手中救下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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