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坐下。”她抓住薛茗的手腕开始搭脉。 “你真是来给我看病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争宠找碴儿的?” 薛茗一怔,再次咬住下唇。 “你的脉象反沉,不完全是风寒之症。给我看看你都吃什么药。” 薛茗找了药方给她,还是带着几分疑惑。 她看了药方嗤笑一声道:“庸医!阳浮阴弱才用桂枝汤。你这明明是阴虚体弱……”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薛茗。 薛茗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别过脸去。 她的视线在屋中扫过,沉吟道:“原来如此……你去年小产了?” 薛茗重重一震,惊呼出声:“你!” 这一声极大,门外的嬷嬷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进屋看到药箱,一愣,再一看虽然坐着但还摇晃不稳的薛茗,忙不迭地过来搀扶着道:“小姐?你、你对小姐 做了什么?” 她没有理会,重新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薛茗道:“明日起吃这个,一日两服,吃半月,然后减为一日一服,再吃半月后应就好得差不多了。多出去晒晒太阳。” 薛茗正要接,嬷嬷在一旁着急地使眼色。 她冷笑了一下,把药方放在案上道:“不信也行。反正你急我不急。啊,不知道如果我先诞下麟儿的话,这正侧之位是不是会换一换?” 众人面色大变。 而她哈哈一笑,背起药箱穿上披风走了出去,走到昭尹面前:“夫君,该回去洞房花烛了。” 昭尹的目光闪烁着,哭笑不得,朝薛茗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真的跟着她走了。 回到新房,她把药箱小心翼翼地收回柜中,昭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怎么?怕我毒害你的好表姐?” 昭尹笑了笑道:“天下第一才女之名来之不易,应该不愿背上嫉妒投毒的骂名。” “希望那位薛大小姐也能想到这一点。不过……都说虎父无犬女,身为薛怀的女儿,薛茗可真是柔善可欺啊!”她一个侧妃冲到人正妃院中把人独自抓进屋,满院奴仆,竟无人敢拦。 昭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大小姐,你想做的事,连我都不敢拦。” 她哈哈一笑,一笑过后却是叹气。姬大小姐的身份确实好用,太过好用了,以至于她偶尔会忘记自己是谁,甚至不想再变回自己。 “你信 我吗?”她认真地凝视着昭尹问。 昭尹先是下意识地笑,慢慢地,笑容消去,变成了凝重和正经,最后将她的手握住道:“你以真心待我,我自真心待你。” 这个滑头。她想,看似情深义重的一句话,其实是有条件的,必须她信任他,他才能回予信任。 但她擅揣摩人心,也能辨识出,昭尹心中对薛茗的担忧是真的。于是,她很诚恳地说了下去:“那么,让她喝我开的药。” 迷迷糊糊间,姬善想着没错,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她嫁到颖王府的第一晚发生的事:昭尹没有跟她洞房,他们一起去看了薛茗,她给薛茗开了药方,然后,薛茗在昭尹的要求下真的喝了那药,然后病就慢慢好转了。 也因此,后来薛茗一直对她很好,哪怕她再离经叛道,都有她在旁庇护。 那个女人是个大好人,好人意味着无趣,她的温柔换得帝王的一时感动,但换不来永远钟情。尤其是——后来,曦禾夫人出现了。 场景瞬息变化,从红彤彤的婚房变成了一座桥,一座非常雄伟壮观的桥,共有七个桥洞,汉白玉栏杆,横卧湖上,如一串熠熠生辉的珍珠。 她想了起来——这是洞达桥。 曦禾被临幸后的第二天,一顶彩色飘带的软轿把她从普通宫女的住所里抬出来,抬过此桥,从此成了人上人。 而当时,桥旁宫女、侍卫、太监、嫔妃,全都看呆了。 一个小宫 女看得太入神还掉进了湖里,引为笑谈。 她跟婢女们泛舟湖上,也远远地看到了那顶轿子和轿子里的人,吃吃嘴里的莲子一下子蹦出去,喷在了她脸上。 “啊,我看到仙女了!”吃吃痴痴地说道。 她把莲子从脸上摘掉,也叹了口气道:“那张脸,应该长在我脸上啊。” 看看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贵嫔也会羡慕别人的美貌。” “你不懂。这张脸长在姬家大小姐身上,是锦上添花,长在一个贫贱女儿身上,是虎蹊之肉。” “啥意思?” 看看解释道:“谁都能来啃一口,最后被饿虎吃光的意思。” “不会!”吃吃却是信心满满地道,“她都已经成了陛下的女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她表面呵呵,心里叹息。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曦禾。 上一次见,是去年开春,她跟走走偷溜出宫去鬼市。所谓的鬼市,是城西南角的一处落魄之所,三教九流聚集于此,五更天摆摊,天一亮就连人带摊一起消失。因为没有灯,只有一点黎明前的薄光,买卖双方形如鬼魅,故有此名。 那地方鱼龙混杂,偏偏能弄到不少稀罕药物,她偶尔会去看看。 还没到鬼市,却先看见了姬婴。乍一看,以为看错了。连赶车的走走也觉得自己看错了,扭头道:“大小姐,我好像看见公子了?” “没错,是他。” “可是……他、他居然没穿白衣!” 姬婴没有穿白衣,没 有带下属,出现在了鬼市。 直觉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她跳下马车,独自跟了上去。 其实她有点怕,因为此时的姬婴已经知道她不是姬忽了,很可能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是,姬婴穿着红衣! 他居然穿着红衣服! 换作任何人,都会想看一眼的! 她不懂武功,但擅长控制呼吸,又保持好距离,因此一时间,姬婴没有发现。 姬婴在黑市旁的一条巷子旁停下了。 她立刻俯下身,假装去看一名商贩摊前的货物。 过不多时,一个少女从巷子里跑出来,翩跹如蝶般停在姬婴身后,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一向耳聪目明的姬婴,竟似不察,被她蒙了个正着。 少女咯咯一笑道:“猜猜我是谁?” 她想世上竟有如此无聊的问题。 而如此无聊的问题,姬婴公子答得很认真:“听声音,你应该十五岁左右;帝都口音,家住此巷中;能捂到我的眼睛,说明不矮,大概六尺以上;手指很细,说明很瘦……嗯,手上有面粉味,刚做过面条?我猜——你就是传说中做面一绝的叶夫人家的……” 他每说一句,少女便回应一声:“对对!” “婢女?” 少女听到最后的答案,娇嗔道:“什么呀!我娘才没有婢女!我也不是婢女!” 姬婴笑了笑,又道:“你的声音像我儿时念书时听到的钟声,一响就意味着功课完毕欢愉来临;你的手指像我蹒 跚学步时递过来的那根竹杖,握住它就能抚平心绪不怕前行……”说着,他转身,拉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而你,像梦境时出现的那朵花,在树枝上,在春风里,在我眼前,也在我心底。” 少女的脸腾地红了,目光盈盈地注视着他。 再然后,少女用粉嫩的拳头捶了一下姬婴的胸,道:“油腔滑调的小红!哼!我和了一夜面,累死了,走不动了,背我!” 姬婴竟真的弯下腰把少女背起来,慢慢地离开了此地。 远处的姬善目瞪口呆。 震惊过后,涌起发现了秘密的欢喜:姬婴啊姬婴,原来你也有弱点啊。 一年后,他的弱点出现在了洞达桥。 姬善再次看见姬婴跟少女站在一起,相望无言。 少女梳起了头发,穿着华衣,已不复之前的贫寒模样,神色间也满是不耐烦,冷冷道:“不说话?那我走了。” 姬婴挪了一步,拦住去路,终于开口道:“若你愿意,我送你离开。” “离开?去哪儿?” “唯方大陆,不只图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一笑:“小红啊小红,你可真是自私啊。” 姬婴低垂着头,他一直是个风华绝世之人,可这一刻,如蒙尘灰,暗淡无光。 “你违背诺言,弃我不顾。如今看我时常在你面前晃悠,又觉碍眼,这才想把我送走,送得远远的,对不对?” 姬婴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勾起唇角,笑得又妩媚又刻薄:“我偏不走。我偏要留在这里,我要让你每次进宫都能看见我,我要你每看见我就愧疚、难堪、心虚!这,是我今后活下去的意义!” 姬婴的眼中一下有了泪光,唤她的名字声音长长:“曦禾……” “叫我夫人!”少女如是道,“跪我!” 天地苍茫,万物萧索。 姬善远远地站在黑暗中,看着洞达桥,看着那个永远挺拔犹如松柏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跪了下去。 曦禾就那么倨傲地昂着头,接受着他的跪拜,幽幽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和他。” 那个他,指的是昭尹。 一年后的一天,昭尹思虑重重地来找姬善,也不说话,在屋中踱来踱去。她径自在旁捣药,完全不理会。 一个下午过去,当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被夜色吞噬时,昭尹的脸也被阴影覆盖。而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曦禾夫人有了身孕。” 她不以为意地随口道:“恭喜。” “朕还年轻,对吗?她也还很年轻。” “所以?” 昭尹走到她面前,压下她手中的药杵,令她不得不看向他,道:“朕已万事俱备,就差东风。这个孩子这个时候来,你说,会是朕的东风吗?” 她想:啊,真有意思。初识时那个还会因为发妻生病而惴惴不安的少年颖王已经不见了,短短两年,他就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无不可 利用之物,无不可利用之人。 “那要看陛下想怎么借这股风。” 夜更深,屋内没有灯,昭尹的脸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迟疑又清晰地响起:“朕、要、赢。” 她给了他药,药用在了曦禾夫人身上,听说毒发之际,曦禾夫人把血吐在一个进宫为她弹琴的姑娘身上,把那姑娘吓得魂不附体。 再然后,姬婴出面解决了此事。是夜,走走送口信说,公子想见她。 她便去白泽府见姬婴。姬婴一言不发地凝视了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反倒她不甘于此,迈出门槛时说道:“不是我,也会有别的药。我的药,起码比别人的药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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