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还是没说话。她走出去后回头看了一眼—— 书房如笼,四面罩着身穿白泽服的男子。 ——终究不复少年,不复红衣。 姬善梦到这里有点不想再梦下去了,挣扎着试图醒来,可是无济于事。场景再次转换,再次回到洞达桥。而这一次被轿子抬进宫的人,是姜沉鱼。 姬善想:不对啊,姜沉鱼进宫那会儿她去了玉京,而当她从玉京回来时姜沉鱼去了程国。后来九月廿一那天,她操桨为言睿送行,在凤栖湖边遇见了昭尹和他的新皇后。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沉鱼——传说中那位被曦禾夫人吐了血在身上的弹琴少女,差点还成了姬婴的未婚妻,姜家的小女,图 璧公认的第一闺秀。 她明明是那时候才看见的姜沉鱼,为何在梦境里,变成了初遇在洞达桥? 然后她听见吃吃看看叽叽喳喳地议论道:“陛下真会选美人啊,这个姑娘也好美!” “我觉得她没有曦禾夫人美。” “曦禾之美,是女娲娘娘捏得用心;这位姑娘之美,却是世家望族精心养出来的啊!” 她心中一动,觉得吃吃说到了点子上。 跟天生丽质的曦禾不一样,跟浑身伤疤的她不一样,跟浴火而生的姬忽也不一样,姜沉鱼是姜仲精心供养、修剪出的玉叶金柯,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几乎没有缺点。 直到姜沉鱼遇到姬婴。 爱而不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肆虐着冲进了没关门窗的温室,将这株玉叶金柯吹得东倒西歪,花叶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她本以为姜沉鱼会就那么完蛋,没想到,最终还是挺了过来,重新绽出了新芽。 她钦佩她的坚强,欣赏她的公正,所以完全没想要去找麻烦。那与她的人生准则相悖。 黄花郎,处处是家,肆意飞扬,不留牵挂。 姬婴一死,她就跑了。昭尹被姜沉鱼和曦禾毒倒之际,也不曾回来相救。面对秋姜的指责,更是理直气壮。 “因为我知道,那毒,是有解药的。” 昭尹跟曦禾不同,他想活,解药一到即能活;曦禾不想活,再加上之前中过她的毒,就算她跟江晚衣联手也治不好。 而姜沉 鱼又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会把昭尹照顾得很好。他会没有痛苦地睡着,睡到秋姜回来,唤醒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呢?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洞达桥碎,梦境旋转。 这一次不再定于一处,而是无数画面缤纷闪烁: 有江晚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无比震惊地看着她的。 有昭尹半夜突然来到端则宫静坐不语的。 有她酒兴上头脱了外衫跳上长案,提笔在墙上疯狂写字的…… 一幕幕,有如旋涡。她随波涛翻滚,被撞得头晕眼花。 偏偏这时,昭尹再次出现,于旋涡中朝她伸出手,道:“救我!姐姐,救我!” 她道我不是你姐姐,我知道,你也知道。 有什么关系呢,昭尹道,反正我不是我自己,你也不是你自己,我们还可以当姐弟。 她问他,为什么容不下姬婴。 他回答,没有容不下,只是意难平。牺牲了那么多才成为帝王,既成了帝王,总要试一试,能否出了这口心头恶气。 她说,你病了,你这是病! 他道,那你救我啊,姐姐,救救我…… 她下意识地朝他走了几步,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对她说,别去! 回头,看见了伏周。在梦境里,她非常容易就能区分出这个人是伏周。 她问为什么。 伏周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道,他是骗你的。 她心中“咯噔”一声,一股巨力突然袭来,将她卷进旋涡—— 原来是昭尹的手,像 章鱼一样卷住了她,把她死命往下拖拽,他喊,救我,救我! 她咬咬牙,在滔天巨浪中抓住他的脑袋,拽出水面,然而,海藻般湿透的长发下,是时鹿鹿的脸。 是时鹿鹿在喊,救我…… 姬善腾地坐了起来,发现果然是梦境一场。 但她手中真的抓着一只手——伏周的手。 伏周站在榻旁,低头看她,原本皱起的眉头在她坐起的瞬间松开,重归于平静,他问:“噩梦?” 姬善“嗯”了一声,抱住被梦境搅和得无比疼痛的头。 伏周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 姬善一怔,然后放松,感应到他的手带来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到哪里,哪里就不疼了……心中不由得感慨:伏周的医术真的是不错啊…… 但突然又想到这步骤、这手法都似曾相识…… 是茜色!茜色曾为她按摩,也是这一套…… 她不满地抬眸,问道:“茜色的医术是你教的?” “嗯。”伏周点头道,“她很有天赋。” 姬善睁大眼睛,心中一把怒火腾地炸开了,当即用力拍掉他的手。伏周皱了皱眉问:“不疼了?” “你说茜色有天赋?” “嗯。我只教了她一天。” “昨夜若非我用你那套只施展过一次的针法压制蛊王,你已经死了!” 伏周一怔。 姬善也怔住了。完蛋完蛋,她又生气了,气得手抖…… 伏周眯了眯眼,冷冷道:“昨夜若非我,死的是你。” 姬 善一噎,当即抄起枕头朝他砸过去。枕头在距离伏周一寸时裂开,变成了千万缕丝,棉花如雪,飞撒空中,再悠悠扬扬地散落下来。 她和他的视线,隔着飞絮,定定相望。 “你果然——事关医术,才有情绪。”伏周道。 姬善本来已经控制住了,一听这话,突然冲上去抓住伏周,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上一次她在山洞时,也咬过伏周。 当时伏周没有反抗,任凭她咬,还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这一次,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然后,再次移向神庭穴。 她识得厉害,只能松口退让。 伏周冷冷地看着她,似有些烦恼,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又似被什么东西干扰,最终转为平静。 “卯时了,该上路了。”他道。 卯时一刻,马车浴光出发。 走走赶车,三人坐车。姬善还在生气,拿了本医书翻看着不理人。伏周则一如传闻般很安静。只有喝喝在忙碌,一会儿煮茶,一会儿烤饼,一会儿数盘缠。 姬善看了一会儿书,根本心浮气躁看不进去,情不自禁地去瞄伏周在干吗。他在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果然又在看天! 姬善深吸口气,生硬地开口道:“神谕有说话吗?” 伏周摇头。 “为什么?” 伏周不回答。 “那你在看什么?” 伏周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吵。” 姬善气得一拉车门道:“走走,你进来休息。 我赶车。” “哎?”走走一惊,但看到她的表情,不敢拒绝,忙乖乖地回来了。 姬善跳上车辕,挥鞭“驾”了一声。还是外面好,不用跟那个假女人待一块儿! 如此,第一天就在狂奔的马蹄声中度过。因为太生气了,姬善都没顾得上好好看沿途景色。 第二天,她刚要坐到车辕上继续赶车,回头看了眼又在望天的伏周,上车把马鞭强行塞入他手中,道:“今天你赶车。” 走走惊道:“大小姐,他还有伤在身啊!” “看他气色好得很快,活动活动筋骨,对他有好处。”姬善眉带挑衅。伏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接过鞭子一言不发地赶车去了。 姬善坐在车中,不知为何,觉得更气了。 第二天的官道两旁陆续出现了白布,越近图璧,氛围越浓。 第三天,伏周自觉地去赶车,姬善突然叫住他:“等等!” 伏周回头。 “你……还是车里待着吧!我……”她刚想说她去赶车,走走已先撑着身体坐到了车辕上:“大小姐,你可怜可怜我,让我来吧。我腿已经不行了,手再不练,可就真废了。” 姬善没来得及反应,走走“砰”地关上了车门。 她只好和伏周一起待在车厢里,看看伏周再看看喝喝,一个冰块脸一个闷嘴葫芦,心中后悔为什么要把吃吃和看看同时派走,失策啊失策,但凡留一个下来,都不会这般煎熬。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伏周忽 然开口道:“你要学吗?” “什么?” “巫医之术。” 姬善一怔。 “也教你。一天。” 姬善的眼睛亮了起来,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冷笑,道:“好啊,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天赋!” 赶车的走走听壁脚听到这儿,终于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在纳闷:时鹿鹿又灵又乖会来事,怎么变成伏周就木讷至此。偏偏,大小姐对时鹿鹿无感,反而对着这个冷冰冰的伏周又是生气又是吃醋又是委屈……造孽啊造孽。 幸好,伏周总算找到了讨大小姐欢心的办法。那就是——医术。 也不是真呆嘛! 走走唇角上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第四天,伏周教授姬善巫医之术。 第五天,姬善沉浸在新学到的知识中,发了一天呆。从车窗望出去,家家户户披麻戴孝,终于有了天子驾崩、举国悲痛的氛围。 第六天中午,他们终于抵达图璧。 这座唯方大陆最华美的城池,已是满目凄白。姬善望着白璧镶嵌而成的城门,想起十五年前初见它时的情形,恍如隔世。 心底的某种情绪变成了黄花郎的白伞,忍不住就想借风吹出去。 “我在图璧十五年,从未视其为故乡。我在这儿扎根发芽,只想着等待种子成熟,再次飞扬。可飞去哪里呢?迟迟没有答案。” 如此掏心的话,伏周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我第一次来。” 姬善 瞥他一眼,冷哼一声。 走走忙回头插话道:“大小姐,我们回宫,还是回府?” “先回府,跟吃吃看看碰面。” “好咧!” 没多会儿,马车驰入朝夕巷,来到白泽府前,门口守卫认得走走,正要开侧门放行,姬善从车窗处探头,守卫看见她连忙行礼道:“参见大小姐!” “吃吃和看看呢?” 守门人对视了一圈,拱手道:“回大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她们四天前就到了,没来这里?” “不曾来过。” 姬善心中一沉道:“驾车入府,我要见薛采!” 马车行至前厅,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匆匆来迎:“贵嫔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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