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沉抬头道:“什么理由?” 洛子裘道:“重病。” 其实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 即便死讯外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宋氏族人一日不希望她死,便一日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装作不知情。 不过这并非他们此次出宫的目的。 他们出宫是为了另一桩事。 此前内务司总掌事涂山公公涉嫌拐卖宫女的案子,刑部已经查出一些眉目。 刑部在查案的过程中,查抄了涂山公公在宫外的宅邸,在地下密室之中找到了巨额的银钱,涉案金额之大,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 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是这些银钱之中,存在不少假币,数额还不小。 晏国的银钱虽不分官银与市银,但是铸币坊在铸币时却都会做上小小的记号,有意思的是这批偷工减料的假币上居然也有同批的记号。 这便是灰骑此次调查的关键,一批很可能由真正的铸币司铸造的假币,它要流入市场很可能走得十有八九是阳关道,虽然究竟是哪一条还不得而知,但这本身就是一件动摇国本的利害事端。 洛子裘抬头盯着楚凌沉。 目光触及他青灰色的眼睑,以及深深凹进去的眼窝。 他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灰骑会详查,陛下其实无需亲自出宫。” 楚凌沉拒绝安神香已经有些时日,这些日子来他不眠不休,虽有药调养着,但总归是伤身。 他都快瘦成黑眼眶的稻草人了。 此刻他面无表情,连神态都像是稻草人。 洛子裘眨了眨眼,换了个话题:“皇后娘娘便装出去了。” 这是他今日最不想上报的消息。 他逼自己说得尽量漫不经心些,可听的那尊稻草人仍然迅速抬起了眼睛。 洛子裘只能硬着头皮道:“听说……定北侯府的信使们一直留在城中没有离开,几日之前,还曾经托人往望舒宫捎过一个口信,说是、说是……” 洛子裘也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语塞的时候。 楚凌沉眼神幽静,并不催促他的下文。 洛子裘艰涩道:“……故交临行,再见一面。” 洛子裘豁了出去:“眼下娘娘已经出发了大约半个时辰。” 他的话音刚落。 楚凌沉的眼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偏偏脸上还没有一丝表情,越发像是一个黑脸的稻草人。 “……” 怪不得被人当晦气。 洛子裘在心中冷漠道。 …… 彼时颜鸢已经在去往绣坊的路上。 她的下山之路其实也没有那么顺利,太后和楚凌沉已经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准许她去帝都城中的集市游览一番,但是该有的随侍与暗卫却一个都不能少。 她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终于既成功稳住了暗卫,得以只身行动。 只可惜那时已经是未时了。 剩下的时辰不多。 可她要去的绣坊却不在帝都城最繁华的地带,而是在城郊一座叫翠微的小山丘上,路虽不远,但是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却有些艰难。 颜鸢不得已,在城中租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百无聊赖,车夫便闲聊搭话:“姑娘莫不是想要去栾羽坊?” 颜鸢点点头:“是,老先生也知道栾羽坊?” 她方才还担心一个绣坊没什么名气,特地报了翠微山的地名,没想到倒是她多虑了。 车夫道:“整座翠微山都是他们栾羽坊的地界,老头怎会不知?” 颜鸢诧异道:“这么大?” 整座山丘都是一家绣坊的? 这到底是开的马场还是绣坊啊? 车夫道:“这栾羽坊是宫里的贵人开的,平日里官差都要敬那帮小女子三分,城里的达官贵人公子哥儿都抢着去栾羽坊喝一壶茶,好像喝了茶就沾了贵气似的,一掷千金呢。” 颜鸢赞叹:“真阔气。” 车夫冷笑:“只可惜老天爷不常眷顾,说败就败了。” 颜鸢问:“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道:“那谁知道,只是听说栾羽坊要倒了,现下每日里有无数债主临门,打手们早就把栾羽坊围成了铁桶,往门上泼狗血呢。” 车夫回头道:“姑娘你莫非也是栾羽坊的债主?” 颜鸢笑道:“算是吧。” 车夫道:“你这一个弱质女流上门是肯定讨不到银钱的,听老头劝,回头啊雇个打手再来!” 颜鸢:“……” 不知不觉间,翠微山已近在眼前。 山门口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栾羽敬亭”,倒是古色古香,雅致得很。 颜鸢给车夫结算了银钱,跳下马车。 车夫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姑娘!” 颜鸢回过头,对上车夫欲言又止的脸。 车夫道:“老头与姑娘聊得来,多说一句,姑娘你是女儿身,最好不要上这翠微山。” 颜鸢道:“为何?” 车夫道:“栾羽坊的坊主早就跑了,下面的绣娘也已经散了,现在山上也就剩下了一帮打砸的债主和打手。” 车夫道:“那帮人讨不到钱已经气红了眼,见到个女子就当是绣娘,前几日找上门的友商女客都在山上吃了亏,姑娘你最好还是别上山吧?” 颜鸢:“……” 车夫眼里透着真切的焦急。 颜鸢朝着车夫笑了笑,算是谢过他的提醒之恩,而后告诉他:“无碍,我会与他们好好解释的。” 车夫没有办法,只能摇着头叹息回程。 终究好言劝不住赴死的鬼。 罢了罢了。 彼时颜鸢已经走进了栾羽坊的山门。 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身后有不止一道目光紧紧相随,大约是车夫说的债主和他们的打手们。 但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只是跟着她走走停停。 颜鸢也不想横生枝节,于是忽略了脊背上传来的灼热感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后悔,是不是应该换一身男装,也许会少许多麻烦。 又过片刻,栾羽坊的大门终于遥遥出现在远处。 “站住!” 颜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忽然间从道旁的灌木丛中窜出来五六个壮硕的男子,他们各个高大威猛,满脸凶相,把颜鸢围在了中间。 带头的男子倒是没有他们壮实,但是眼神却是最凶:“老天有眼,居然被老子蹲到个绣娘。” 颜鸢道:“诸位误会了,我不是绣娘。” 她是真心解释,谁知那几个男子仿佛是听了个笑话,猖狂笑出声来:“她说他不是绣娘哈哈,不是绣娘,你摸到翠微山来干嘛?捉蝴蝶吗?要哥哥帮你吗?哈哈哈……” 颜鸢:“……” 带头的男子步步逼近:“小娘子最好不要乱动,刀剑无眼,破了相可就抱憾终身了。” 颜鸢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思索,她体力不济,怎样才能尽可能地少动干戈地让他们让行。 男子冷声道:“给老子上!” 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壮汉就挥舞着刀剑朝颜鸢扑来。 看来是无解了。 颜鸢丧气地想着,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在第一个壮汉近身之际夺下了他的刀刃。 “啊啊啊——” 壮汉痛叫出声。 因为颜鸢折断了他的腕骨。 其余人震惊互望,脚下的步伐减慢了不少。 犹豫的结果是被颜鸢一刀齐刷刷割断了手腕上的筋脉。 “啊啊啊——” 哀叫声响彻山谷。 颜鸢已经身形如风,把刀刃稳稳地架在了带头大哥的脖颈上。 “我说了,我不是绣娘。” 颜鸢的语气平和,真诚中带着遗憾。 此时太阳快要落下。 夕阳照在颜鸢的脸上,把她的眼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在不远处的树影后面,差点出手却未遂的灰骑守卫僵直了脊背,额头上渗出了迷茫的汗珠。 眼前的局面,他们已经不会了。 “……” “……” “……” 震撼之余,胆子大的灰骑守卫默默回了头。 在他们身后,当今皇帝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树下的暗影之中。 他的身形僵硬,目光死死锁着远处阳光下的身影,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第120章 他看了多久了? 那人沐浴在阳光下。 她手执刀刃,身姿挺拔,往日里的孱弱一扫而空,只剩下眼瞳中的明艳被日光浸染。 就像是大雾忽然被暖阳穿透,露出了她的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楚凌沉定定看着她。 过了良久,他才微微垂落眼睫。 于是视线变得模糊,远处的影子与记忆深处的那人重叠了起来。 他知道,这也许只是他的臆断,可是心脏明明就是在这一刻恢复的跳动,活着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他并不想去打破这荒诞的美好。 堕落吧。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倾吐。 楚凌沉闭了闭眼。 睁开时迷乱已经褪去,理智重回。 可即便是理智,也在耳畔低语。 为何不堕落? 楚凌沉眨动眼睫,安静地凝望那个阳光下的世界。 灰骑守卫反复回头望向楚凌沉,他们眼中的主君其实只是走了片刻的神,而后主君便朝着他挥了挥指尖。 这是示意他们离守的姿势。 可现在,离开? 灰骑守卫有些迟疑。 此次出行,主君并未带上亲卫,他们是他往日里的随行暗卫,如果连他们也撤离了,主君身旁不是没有了守卫? 更何况这里的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并不是什么安定地界。 于是灰骑纷纷现身,他们跪在楚凌沉的面前,虽没有言语,但是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担忧。 楚凌沉知道他们的意思,低声开了口:“退下。” 事已至此,便无从商量。 灰骑守卫选择了听命,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楚凌沉安静地凝望着颜鸢。 呼吸缓慢而平缓。 …… 阳光下,颜鸢的刀还架在壮汉的脖颈上。 她知道远处还有目光在注视着她,只是眼下偷看她的人要比方才少得多了,她的脊背也总算不是那么灼热。 看来刚才动手是一举数得,把不少人吓退了啊。 颜鸢友善注视着刀下的倒霉虫:“我不是绣娘,也不是来捉蝴蝶的,现在信了吗?” 他的身形瘦削,衣着光鲜,显然是那群壮汉的东家。 此时这位东家公子已经吓得哆嗦不止:“信信信……” 他当然相信眼前人不是绣娘。 哪个绣娘使大刀使得那么顺手的? 这娘们动起手来全是杀招啊! 他汗如雨下,连声求饶:“是我们鲁莽了,求姑娘,不,求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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