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行人不多,道旁朱红色的宫墙上覆着黄色的琉璃瓦,层层叠叠,庄严肃穆,她在其中行走了一阵子,忽然看见前面一片红墙之中,露出了一抹别样的颜色。 那是一面蓝灰色的墙,墙上顶着黑色的琉璃瓦,在一片红墙黄瓦中显得格格不入。 颜鸢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当今这世上颜料虽然不少,蓝色却不是那么易得的。常见的蓝色多是需要从开采的矿石里头萃取出来磨成粉再磨出,这些颜色文人作画的时候也大多抠着用,这座宅院竟然用来涂墙? 宫人道:“回娘娘,那是栩贵妃住的碧熙宫。” 颜鸢目瞪口呆。 她原以为这样的手笔,起码是一个供奉先祖的祭殿,没想到是后妃居住的庭院。那这份盛宠可远比民间传闻的那些酒池肉林后宫专宠要更厉害上几分啊。 “栩贵妃毕竟于陛下有救命之恩,”宫人陪在颜鸢身旁,笑得得体,“陛下待人情深,于皇后娘娘也是一种福分。” 颜鸢怔了怔,笑了起来:“公公说得有理。” 这宫里的人,果然都是巧舌如簧啊。 步辇一路往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慢慢悠悠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宫苑门前。 颜鸢带着疑惑下了步辇。 宫人对她的表情了如指掌,笑着解释:“太后素来喜欢花鸟虫鱼,又说御花园藏风聚气,宝地应当留给年轻人,绵延皇嗣光积国运,她年纪大了不打紧,故而住得远一些。” 颜鸢点点头,任由宫人指引着迈步进了慈德宫。 慈德宫果然如宫人所说那样,内院风景如画,草木萋萋,颜鸢一路从其中穿行而过,终于到了前堂正殿。 正殿主座之上,太后正襟危坐。 宫人领着颜鸢到了她面前,轻声道:“回禀太后,娘娘带到了。” 颜鸢也跟着俯身行礼:“颜氏女颜鸢,见过太后娘娘千岁。” 大殿上空旷安静,太后迟迟没有出声。 颜鸢自然不敢起身,她跪伏在地上,看着光洁的地砖映出自己的步摇的影子。 又过了片刻,一个温和慈穆的声音才响了起来:“皇后请起,快快坐到哀家身旁来。” 颜鸢缓缓起身,她不是很懂得宫中的礼仪是否需要推辞几番,犹豫了片刻,才走到太后身旁那张椅子上落了座。 直到此刻,她终于看清了太后容颜。 她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一张脸端庄娴静,眼角几道纹路为她平添了几分慈蔼。 此刻太后正笑眯眯看着颜鸢,目光温煦:“鸢儿昨夜睡得可习惯?宫中可有缺的东西?” 颜鸢点点头:“……都还好。”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不过也算不上谎话。 太后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在身上转了好几圈,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下一刻脸上便扬起了温蔼的笑容:“倒比小时候壮实一些了。” 颜鸢疑惑地抬起头来。 太后笑道:“不记得了么?你三岁之前,颜侯时常带你入宫,每到黄昏时,你便抱着哀家的腿不肯走,吵闹着要留在宫里当公主。” 这下颜鸢是真正地怔住了。 她只记得父亲与太后素来寡交,他们一个垂帘摄政的太后,一个雄踞边疆的虎将,竟然会有过这样的岁月吗? 太后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经拉住了颜鸢的手,笑得越发和蔼:“今时今日,哀家倒是庆幸,当初先帝没有答应收你做义女。” 颜鸢看着太后的笑眼,花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她的话中含义:若是当年先帝认了她作义女,封了公主,那她今时今日也就没有办法当上这皇后了。 太后丝毫没有吝惜对她的喜爱言辞,与她闲话家常,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慈母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连眼角眉梢都透着脉脉温情。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和父亲的交易,她几乎就要信了。 只差一点点。 “鸢儿,你是个好孩子。”漫长的温情铺垫过后,太后盯着颜鸢道,“你与皇儿的婚事,是哀家与你父亲商议决定,此前并未征询过你的意见。” 颜鸢一愣,缓缓抬起头来。 “这些年,民间对沉儿多有非议,人言可畏。”太后望进颜鸢的眼睛,仿佛是要看穿她的灵魂,“哀家想知道,你是否因为这桩婚事……对你父颜宙,对哀家心有怨怼呢?” 太后的声音温存又苍老,就像是黑夜来临前的晚风。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 若是说没有听过那些关于昏君暴君的非议,那便是当着太后的面扯谎;若说没有心生怨怼,显然也是欺瞒之罪;若是心甘情愿,那又有何所图? 不论她回答是与否,都是错。 眼见颜鸢沉默,太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她问:“怎么,鸢儿不想回答?” “没有。”颜鸢想了想才回答,“其实……鸢儿年少时,曾见过圣上。” “嗯?” “鸢儿年少时不懂事,曾女扮男装偷偷跟着父亲去秋猎,见过圣上弯弓射箭,策马扬鞭的模样。” 颜鸢眨了眨眼,目光低垂,“圣上当时正追一只鹿,追之入森林,却发现那是一只哺育小鹿的母鹿,圣上箭下开了恩,放母鹿与小鹿回归了山林。” 颜鸢娓娓道来,语速极慢。她当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场景,只是当年曾听父亲提起过这桩往事,如今装作身临其境讲起来,唯恐落了细节听起来不够真切。 到末了,她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不论外人口中的圣上是什么样,我所见的圣上,是个心很软的人。” 颜鸢说完,便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太后也久久没有出声。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颜鸢才听见太后的叹息声从她的头顶传来:“是啊,沉儿他是个重情之人。” 太后话风一转,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戏谑:“所以鸢儿是因为这个,而对沉儿心生倾慕么?” 颜鸢摇头道:“不是。” 太后怔住:“哦?” 颜鸢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低垂了眼睫,小声道:“世上心软之人比比皆是,陛下他,长得尤为好看。” 只因为心软就心生倾慕,还不足以让人信服。 她还需要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无关功名利禄,不需要登上千秋史书,只是简简单单女子对一个男子最初的悸动,带着不需粉饰的真实。 因色起意,最为妥帖。
第9章 见色 漫长的沉默之后,太后的笑声在殿上低低地响了起来。 她伸出手戳了戳颜鸢的脑门:“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贪色的!” 颜鸢把头埋得更低,就像是每一个被戳穿了心事的女孩子,羞赧得不知道如何面对窘况。 太后自顾自笑了许久,才逐渐收敛了声音。 “皇帝他确实是个重情之人。”她盯着颜鸢,缓缓道,“重情之人,难免被一些虚情假意迷惑,母后希望你能帮一帮他,帮一帮母后,也帮一帮这个朝堂,你能明白么?” 她想了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太后行了一个礼:“臣妾明白,臣妾既已入宫,为太后分忧便是臣妾的本分。” 她在太后面前俯首,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 太后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颜鸢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柔顺得就像是一只被驯养的猫儿。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定自己过关了。 协助太后原本就是她进宫的任务之一。 三年前当朝皇帝遇险回朝,把救命恩人宋栩尔接回了宫中,连带着她满门都调任回京,鸡犬升天。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朝中赫然已经起了一股全新的戚党势力,他们在朝中结党营私,横行霸道,处处倾轧太后在朝中的势力,俨然已经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可惜当今的太后也并不是一个后宫的弱女子,她垂帘听政十年之久,还政给皇帝还没几年,又怎么可能容忍新戚党蚕食她多年经营的朝局? 眼见皇帝已经有了扶栩贵妃为后的打算,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想起了那桩早已经被搁置的形同虚设的婚约。 两个老狐狸一拍即合,摆开了这一局棋。 而她不过是入宫打工的,太后就好比是她的东家。太后想要利用她冲锋陷阵,争权夺势,又不希望她真的太过贪图权势,她一心爱慕皇帝,便是最好的结果。 眼见颜鸢颇为上道,太后整个人如同拨开了云雾一般光彩和煦,与方才的表情已经是截然不同。 太后摸着颜鸢脸颊边的发丝,问:“听闻昨夜,陛下宿在栩贵妃宫中?” 颜鸢抬头道:“是。” 太后道:“圣上体弱,做皇后的应该多去探望探望,他向来心软,定不会多为难你。” 颜鸢柔顺道:“臣妾明白。” 太后笑起来:“好孩子。” …… 颜鸢在太后宫中用了茶点,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去皇帝所在的乾政殿,而是直接折回了望舒宫。 太后交代的任务在身,她也不敢耽搁,但是在去探望皇帝之前,她还有一桩事情需要办:查看颜老头为她准备的嫁妆。 颜侯给的嫁妆很是丰厚,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金银玉饰堆满了半个大殿。不过这些都不是颜鸢想要的,她绕过一重一重的木箱,径直走到了角落里跪着两个人面前。 那两人皆是女子,年龄大相径庭,随着她一同嫁进宫里,也是她的“嫁妆”之一。 颜鸢问:“叫什么名字?会什么?” 年长那位女子俯首道:“奴婢名唤尘娘,祖上世代行医,奴婢本职曾是医女。” 她看起来比她要年长几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一头齐整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稍稍贴近便能在她身上嗅到一丝极其清淡的药材香味。 颜鸢早知父亲安排了一位大夫随侍,本来以为是个老嬷嬷,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女子。 颜鸢点点头,目光转向年轻的那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弱柳扶风,指尖细白,眼睫低垂,声音也像是春风般羸弱。 她说:“奴婢叫徐婉,祖籍江南,出身绣庄,擅女红,通诗文与琴艺。” 颜鸢:“……” 所以老头子是怕她一介武夫在宫里露馅,特地配了个真正的名门淑女补缺吗? 颜鸢站在原地沉默。 叫徐婉的小美人久久没有等到回音,头埋得更低了:“奴婢……奴婢无大才,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她的声音如蚊呐,越来越小,到最后俨然是带了哭腔。 颜鸢从小就被老头逼着习武练剑,后来又混迹军营,哪里见过这等真正的柔软无骨,顿时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不得了的错事,连连补救:“无妨,刺绣女红当然也是大才,往后我在宫中度日,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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