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终于发现了异样,正色问:“你们该不会根本没准备暖炉用的炭木吧?” 她与其余几人随着嫁妆一同入宫,昨日正式被分派到望舒宫时已是深夜,因而并没有随行。 颜鸢怕冷,身子骨也不算康健,所以早在她入宫之前,颜侯便已经差人拟了一份她的生活用度的单子,送入宫中的内务府中,好让他们早日在望舒宫备下她常用的物件,以便她可以今早适宜宫中的生活。 那份清单中,暖炉与它所需的炭木是重中之重。单子列得清清楚楚,照理来说望舒宫是不可能缺少了炭木的。 小鱼问:“这个时节,娘娘夜晚已经离不开炭火了,你们昨夜点暖炉了吗?”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宫人们的脸色忽然大变。 为首的太监抬起头看了颜鸢一眼,慌慌张张跪倒在了她面前:“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啊……奴才以为眼下中秋还没到,娘娘必定还用不到暖炉,所以、所以……” 领事的太监越说越慌张,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他确实不是故意的,眼下不过是九月,时候尚早,前几日碧熙宫那位贵妃娘娘与圣上泛舟游湖需要炭火。他不敢与那位娘娘公然作对,便私自做了个顺水人情,暂缓了领望舒宫的炭木…… 谁能想到那些炭木真的是急用的? 这下犯下大错,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领事的太监一边磕头,一边眼泪鼻涕横流。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他这几个头磕得极为实诚,殿上咚咚咚作响,很快他的脑门上就红肿出了血,之后每磕一下头,地上就印上一个血淋淋的印记。 他做得上望舒宫的掌事的位置,也不是什么生嫩的萝卜丁,很是明白如何拿捏这些新主子。 眼前的女子虽贵为皇后,但毕竟是初入宫闱,年纪又不大,一个侯府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定然见不得是见不得这样惨烈的血腥的。即使可以,她刚刚入宫向来也不愿意落下乖张狠戾的名气。 可是没有想到他都磕到皮开肉绽了,还是没听到叫停的声音。 “娘娘……” 领事太监抬起头,望向颜鸢。 彼时颜鸢正捧着一盅热茶慢慢喝着,面对满地血污,眼里非但没有惊惧,甚至没有半分波澜。 仿佛过了一万年,他终于听见了一声:“停下吧。” 领事太监如获重生,涕泪横流:“多谢娘娘饶命之恩!” “现在才九月,没有准备暖炉也很寻常。”颜鸢的声音温温吞吞的,她放下茶盏,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本宫眼下身子有些不适,可能还需劳烦公公跑一趟御医院才行。” “……娘娘?” 谁也没有想到,颜鸢就这样靠在桌边睡了过去。 起初大家都以为她只是趴在桌边小憩,犯了错的人谁也不敢去打扰。直到她的贴身侍女小鱼准备好了沐浴取暖的浴桶,却怎么都叫不醒她,众人才发现她竟是昏睡了过去。 那时的她额头已经有些烫手了,躺在床上,原本就不算红润的嘴唇很快就苍白如纸。 “娘娘!” 众人手忙脚乱,这才慌慌张张地去请来了御医。 御医姓穆,年纪不小,胡须与头发已经灰白,他的步伐虽然紧凑,神态却并不着急,稳稳当当地踏过望舒宫的门槛。 “大人,快些,我家娘娘病得不轻!” “是,还请女史快些带路。” 穆御医的语气急促,一双浑浊的老眼却镇定得很,看不出一丁点着急的模样。 他已经在这宫中谋生了许多年,早已经看遍了这后宫里的诸多小九九。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白日里在乾政殿门口的作为他早已经听说,这怕是这病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毕竟这些宫里的娘娘惯用的法门便是称病。 “御医大人,快些呀!”宫女不断地催促。 “是是是。” 穆御医随口应下。 他步履蹒跚走进皇后的寝宫里,只匆匆看了床上的皇后娘娘一眼:只见床上那人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竟是真的是一副重疾缠身的模样。 穆御医心中一惊,再也不敢怠慢,跪在床前为她细细把脉。 只片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第12章 旧疾 彼时颜鸢已经转醒,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穆御医跪在颜鸢的床边,摒气凝神为她把脉,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穆御医才迟疑道:“娘娘,老臣学艺不精,想问问娘娘平日里是否有什么没治妥的病症?” 颜鸢愣了愣,眼睫低垂:“穆御医当真好医术,本宫确实有些寒症旧疾。” “何时开始,怎会如此……”他再三缄口,思索了很久才想了个温和的辞藻,“如此根深蒂固?” 颜鸢自然道:“六年前落了水,冻着了。” 穆御医皱起眉头:“只是落水?” 颜鸢认真道:“天寒地冻,湖面结冰,我落入水中时没有被发现,又爬不起来,只能浸在冰水里,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 穆御医惊诧地瞪大了眼:“……大半个时辰?” “活着已经是侥幸了,是不是?” “……娘娘福泽深厚。” “我爹爹也说我命大。” 颜鸢脸上带笑,声音也软绵绵的,像是玩笑话又带着几分真。 穆御医一边低着头为她重新拟定药方,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眼前的女子,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她身上的症状已非普通的风寒,而是冰寒入体,积久难散,靠针灸已经无法直接疏通经脉。这样的身体对一个女子可大可小,而她神态轻松,表情困倦,究竟是早就知晓,还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知悉? 穆御医皱着眉头吞吐半天,欲言又止。 颜鸢看着他的表情,想了想,打发了左右随侍,然后轻声问:“穆御医可是有话要说?” 穆御医张了张口,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娘娘,请恕老臣直言,女子体寒,本就难养,娘娘贵为国母……往后还需仔细调治,才有几乎以为陛下绵延子嗣。” 穆御医说得委婉,言下之意却很明确: 她体寒坏了身子,往后怕是很难生养了,费心调养才可有一线之机。 颜鸢低着头闷声问:“那本宫还有机会吗?”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听起来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穆御医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心中的疑惑终于放了下来: 是了,这才是一个后宫女子知道自己寒疾缠身后的正常反应。 不能生养,寻常女子尚且会惊慌失措,更何况是宫里的娘娘呢?想来她之前所有的从容与镇定,都不过是名门闺秀的教养包裹之下的强颜欢笑而已。 见她终于有了寻常的反应,穆御医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安抚颜鸢:“娘娘放心,老臣会竭尽全力,帮助娘娘得偿所愿的。” 颜鸢不说话,过了好久,才低道:“本宫明白,往后还要有劳大人。” 穆御医叹了口气,招来望舒宫的领事太监,叮嘱他以后每隔三日都需为皇后药浴,调养久寒难愈的身子。 交代完这一切,穆御医才放心地离开房间。 夜色中,苍老的御医就像是一只甲虫,弓着腰提着灯,步伐竟比赶来治病的时候还要紧促了许多,就连身边的年轻医徒都有些跟不上了。 “师父、师父……”医徒拖着巨大的药箱,狼狈跟着他,“徒儿有疑惑想问师父,方才一直没敢开口,您开给娘娘的药方……” 他追得气喘吁吁,一句话断断续续,半天没有把想问的话问明白。 老御医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疾言厉色道:“稚子无需多问。” 医徒不敢再开口了。 他抱着药箱停留在原地,再抬头时,老御医的身影已经拐了拐,消失在了寂静的宫道上。 那并不是回御医院的方向。 …… 老御医走得头也不回,自然没有看见寝宫内的场景: 方才“悲伤不已”的皇后娘娘伸了个懒腰,脸上的失落表情一扫而空。她光着脚走到了房间的桌旁,端起早就已经微凉的八珍粥,两三口就把那碗粥吞进了肚子里。 饱是不可能饱的,那一小碗粥只是垫了垫肚子。 颜鸢还想要四处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点心,一抬头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尘娘,顿时愣了愣,勺子拿在手里也有些尴尬。 四目相对,她朝着尘娘笑了笑。 尘娘手里还端着一盏药案,走进房间时脚步僵硬:“粥凉了,娘娘体寒……” 颜鸢不等她说完,就接过了她药案上的药碗一饮而尽,转身就又快步走回了床上,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尘娘低着头,看见床边的鞋子,顿时眉头皱得更紧。 “娘娘。”她犹豫再三,艰涩道,“娘娘,地气是三寒之一,娘娘以后不能裸足踏地……” “好。”颜鸢把被子扯过脖颈,盖得严严实实。 尘娘沉默了一会儿,端着药案来到走到颜鸢的床前跪下了。 颜鸢这才发现,她的药案上不止有方才的那一碗汤药,还有一个针包和一个小盒子。她天生嗅觉敏锐,轻轻松松就闻出了那里头是艾草的气味。 尘娘跪在床头,神情温顺。 颜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尘娘:“是我爹爹差你为我继续治病么?” 尘娘俯首:“是。” 颜鸢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颜老头处心积虑的为她挑选的陪嫁,当然不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略懂药理的女子,只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名医,专门跟进宫里为她继续调养身子的。 颜鸢倒也并不排斥这上门的帮手,只是觉得有些无力。 她在床上转了个身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才懒洋洋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怕冷些,好好养着可以长命百岁的。” “娘娘寒疾入体,若仔细将养确实寿数无碍,但、但……” 尘娘张了张口,满脸为难,每一个字都吞吐得很艰难。 “但很难有孕。” 颜鸢替她说完了说不出的下半句。 尘娘大概是没有想到颜鸢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顿时愣了。 颜鸢看着她,只觉得她仿佛是比自己还要震撼,忍不住笑了出来:“子女也是讲究缘分的,缘浅不强求,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娘娘……”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勇气面对自己无法生育的处境,更何况眼前的女人是当朝皇后,是否有子嗣对她而言,意义与常人全然不同。她是如何轻飘飘地把缘浅不强求这样的话说出口的? 她不难过吗? 她想要在颜鸢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她不过强装风淡云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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