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微涩,她缓了口气,几步上前。那女子不经意间逸出的喘息,每一丝,每一毫都钻入她的耳朵里,许是情至深处,哀哀地唤了声。 阮玉仪的指尖攥得泛白。 她忽而笑了声,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汤水一股脑泼洒在两人身上,顺势将食盒掷入水中。 那女子终于回头,只是却模模糊糊瞧不清脸。食盒在水中激起水花,涟漪一层层漾开,再定睛看时,眼前哪里还有人。 她也就此惊醒,掀开一角帐幔去看,发现已是天光大亮时。 抬手一探,额角已是布了薄汗。她重重合了合眼,唤木香进来。 她自然不会将所梦说与木香听,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也不知怎的,就做起了这样古怪的梦。梦外,她必须小心谨慎,若宫里当真来了新人,她怕是还得与之互称姐妹,受她的请安。 她知晓在这深宫里,这份情绪来得无端且可笑。但回想这梦的时候,她倒真觉着梦中自己那份莽撞的勇气,有些叫人羡慕。 她不愿擅信传言,却恍若孤立着的荷,稍有风吹,就会轻轻飘摇不止。 . 至早膳时分,阮玉仪仍是腹中空空,着人去问,却都被搪塞了回来。 委实是挨不住了,只得用些昨儿的糕点下肚,而后就是一杯接一杯的茶水。长安宫上下毕竟是人众,除了她,旁的宫人们也不曾用过吃食,各人一分,小厨房的米面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她歪在榻上,见木香将新熬的粥呈上来,便支起了身子,“轻罗还不见人吗?” 木香微微摇头。 她心中一沉,暗道,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的。 热粥下肚,腹中的绞痛这才缓解了些。她搁下调羹,出神地注视着木香收拾碗箸。宫里的吃食不多,若是仍无法知会陛下,御膳房又放着长安宫不顾,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不能空等着轻罗回来。 “木香,去将我那琴取来。” 取了琴,她将琴架子摆在了庭院中,这里是离宣娆所在最近的地方。也许眼下,也只有暗示他去报信了。 而她也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将这个信儿传给他。 她抚着琴,一坐就是一日。 若是寻常时候,她不可能不间断地抚琴,总得歇上一歇,或是走开一会儿。想来宣娆听了,会明白的。 期间木香劝了数次,阮玉仪执意弹着,琴音在她指下悠扬不止,与宫外的琴音相和。 但她不会琴,代不了小姐,也知这是眼下最佳的办法。她曾起过翻墙的心思,但当初许是为了安全,这长安宫的墙修筑得极高,压根不可能过去。 日头渐渐落下去,她这才收了手,抬眸望向黑沉沉的天。 若说起来,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若是陛下能来瞧一眼,或是着人来问一句近况,眼前的窘境,也能迎刃而解。 . 当日早晨,宣娆安琴而奏,几曲过后,忽听宫里传出琴音与他相和。 宫人自是不可能有闲暇去学琴。他曾听阮玉仪提起过,她不善琴,却因着习舞的缘故,略通一二。住了手上动作,再细听这琴音,确是带着几分生涩。 他心中微动,抚琴与之共奏。 但愈往后,却愈发觉不对,宫内的琴音渐渐微弱下去,却固执地没有停歇。 一个念头闪过他脑中,他心口一紧,忽而起身,连古琴也不打算顾了。 守在宫门前的小宦官听琴音忽止,向他望过来,“公子怎的不继续了?”只有宣娆作为那位的耳目,继续留在此处,亲见他们安排的宫婢在用膳的点儿出入,如此方不会被发觉有异样。 宣娆拱手道,“在下希望能见一见娘娘。” 琴音仍旧不断,即使是他停了下来。他益发觉着不对劲。 小宦官对答如流,“陛下有旨,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公子难道是忘了?还是说,想要抗旨?”他微扬尾音,其间夹杂了威胁的意思。 “不敢。”宣娆垂了垂首,又忍不住往那朱门处看。 小宦官眸光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悠悠道,“你若当真想见,也要请示了陛下不是?陛下这会儿正在慈宁宫,咱家引你去如何?” “那便劳烦公公了。” 临走时,他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愈行愈远,那琴音也就渐渐从耳中淡去了。 可待他至慈宁宫,哪里有新帝的身影,唯见一身缟素的太后,倚在引枕边,摆弄着护甲,缓声开口道: “又来了一个?”
第251章 逼退 人是万分脆弱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能极轻省得要了一条性命,甚至是年老者挨不过的一个寒冬,甚至是几日没有吃食。 阮玉仪几乎已经是感受不到饿了,身子虚弱得厉害。这几日喝水喝得过多,以至于她看见茶水,都有些反胃,仿佛那是什么毒药一般。 可宫里只余下这个了。 她无法传信到外边,宫门又有人把守着。明明是在皇城里,仙殿琳宫,巍峨华美,可整座长安宫,却像是一方孤岛,沉重的气氛拢下来,褪去了不少鲜活的生气。 也许从一开始禁足令下,就有人布好了罗网,想趁此机会除掉她。宫外的侍卫也许早换了一批,不是新帝派来的人了。 她恹恹地歪在榻上,素日里娇嫩的唇也干裂渗出血丝,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碎的。 木香心疼得紧,虽自己也没了多少气力,还是送来茶水,递到她唇边,“小姐,用下些会好点。” 她的声音微微颤着,说着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 可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她们别无他法了。 不是没试过硬闯,但那些侍卫人众,宫人们人寡,又多是些有了些春秋的嬷嬷和小丫鬟,哪里抵得过对方所佩的长剑。 偏生在外人看来,长安宫还是在闭宫禁足,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思及此,木香的神色更是哀戚了几分,暗暗叨念着要新帝快些来。 阮玉仪支起身子。 触到唇瓣的杯沿是冰凉的,但她知道,那杯中的水定是温度合宜的,是小丫鬟们轮流强撑着去新烧的水。她不愿辜负了人一番力气,想喝上些,腹中却是一阵翻搅。 她掩嘴别开脸。 她身子里到底是还积着旧疾,又是脚不沾地的金贵身子,比不得日日来回走动的宫婢们,因此还更为虚弱些。 “小姐。”这会儿木香已是带上了哭腔。 她的小姐啊,原来就纤弱,眼下更是像是一碰就要碎的纸人儿。她连搭着小姐的手,都只是虚搭着,生怕给碰坏了。 早不该入这宫来,早不该寻什么世子不世子的。 阮玉仪见状,抬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揉,“哭什么?陛下定然是忙于政务,这才不曾注意到长安宫的异样。他勤政,是你我之幸,是天下之幸。 “他会来的,他定然是会来的。”上回摔碎的糖人,他还没有补给自己。 木香缓了口气,想将哭腔咽下,可一开口,仍是有些变了调,“当真?” 她默然不语。 这话能信几分,不过聊以慰藉罢了。扪心自问,她不愿做一个体己的妃子,她想抓着他的衣襟,让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想质问他,为何数日不见身影?难道是真如传言中所说,要弃了她这旧人吗? 难道要任由有心人作梗,将她和满宫的人,生生饿死在这宫中吗? 她渐渐有些崩溃起来,情绪如洪水般一股脑倾泻而出,涌上心头,掐住喉咙,最终汇在眼眸中的,却只余下眼底的一点泪光。 她将任性的自己关起来,自诩清醒的另一个自己对她嗤嗤冷笑:帝王无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晓,缘何又产生这样荒唐的错觉。 觉得他当真会对自己一直好下去。 大约在这场扮演游戏中,唯有她,当了真。 在木香微讶的目光中,她费劲地立起身子,目光坚定。木香忙上来搀着,饶是如此,她还是踉跄了下,险些带着木香一起跌倒。 . 阮玉仪从妆奁中拣了支螺子黛,亲自动手描眉,大约是宫内闭着门窗,光线委实是暗了些,她将眉描得飞扬入鬓,显出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凌厉之气。 打开盛着口脂的白瓷盒,她用指腹反复蘸取,抹在自己的唇上,掩去了苍白的唇色。 木香递来干净帕子,为她净了手。 两个姑娘相互搀扶着,推开殿门往出走。外头正是暖日当喧,将阮玉仪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粉光脂艳,妍媚非常。 无人会注意到她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木香的小臂,唯有如此,才能勉强站立。 一推开宫门,就有侍卫上前,语气生硬,“娘娘,陛下吩咐,您不得擅自出宫。” 她定定地看着那侍卫,幽幽开口,“到底是陛下的吩咐,还是——太后的吩咐?” 那侍卫明显僵了下,脸色一变,猛地拔出长剑,横在她的面前,“不论是谁的吩咐,娘娘只需知道,您出不去就是。” 那长剑反着白日里耀目的光。她素来是怕疼的,眼下却没那么怕了,微微上前一步,锋利的长剑直抵上她的脖颈,雪腻的肌肤上很快渗出了血珠。 侍卫一惊,连忙往后收了收剑。 太后命他们看着人,不给吃食,却没要他动手杀人,这自然有太后的考量。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可担待不起。 “走!”她忽地冲木香道。 趁一众侍卫发愣的当儿,她拉起木香的手就不管不顾地要跑。 可这么些练家子杵着,也不是白搭的,大迈了几步,就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再回头,后边也围了人。 她不住拿眼往四下里望,盼着有人能发现异样。 但并没有。 一双半旧的锻靴在她面前站定,“娘娘这是上哪儿去?” 来者是一个面生的宦官,唇角勾着阴冷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娘娘这是要上何处去?” 阮玉仪往后退了一小步,满目俱是戒备之色。 “奴才是奉陛下口谕而来,娘娘——”他语调抑扬顿挫,“接旨罢。” 她心下蓦地一沉。借禁足令除她也好,暗中将新帝的人手调换了也好,慈宁宫那位总该不会假冒圣旨。 她垂了垂眸,唇角绽开一个笑,戚戚然,带着正月的寒意。她微微欠身,“臣妾在。”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宦官满意地笑了,“陛下有旨,令您誊写《道德经》三遍。东西奴才都替您备好了。”他往边上递了一眼,旋即就有宫人呈上了书册笔墨之类来。
第252章 送食 这边太后利用三皇子余党,控制住了长安宫,一面着人制造骚乱,使得新帝抽不开身,竟也瞒天过海。 但白画在太后处得了这个消息,却是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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