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细细地,逐字逐句地读下去,肩头靠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阮玉闲瞧了会儿,问道,“这是阿姐的故友吗?” 她摇摇头,又颔了颔首,话在口中辗转半晌,最终也只能给梅姨娘一个已然确定的身份,“是程家的姨娘。” 闲儿对程家可没什么好印象,一听这话,当即蹙了眉,“阿姐管她作甚,放着自生自灭去才好的。” “她善琴,原是程家老爷的心上人,”阮玉仪没接话,反是轻声道,手上将书信按着原来的痕迹叠好,“后来夫君为朱家小姐所抢,她只能屈居为妾,为正房夫人的威势所压。 “她膝下有一女,与你一般大,只是终日丸药为伴,缠绵病榻。昨年,梅姨娘有了身子,被……被长公主无心之失害得小产。而后就被以休养之名,遣送至异乡。” 如今,她听闻程家之事,大骇,执意要回。 看信上的字迹,虽写得匆忙,却也遒劲有力,不难看出其心意已决。阮玉仪不打算劝,回与不回,是梅姨娘的自由,尽管梅姨娘知晓回来只会惹上麻烦。 “啊,”听罢,闲儿默了半晌,“倒也可怜。只是程家老爷为何非娶那毒妇不可呢?” 阮玉仪神色怔松。情势所迫?名利所诱?再如何,也都湮没在过去了。她不过局外人,只能将此化为一个故事,向旁人讲述,却无法辩个是非出来。 她也是因着向长余去了封信,这才得知,虽然程家如今窘迫,曾经相识之人也顾及着程家长子的罪名,无人敢搭把手。 但程家老爷,却将手头仅剩的一些金玉,托人送去了梅姨娘身边,这些东西,足以保她二十年衣食无忧,或是再嫁。 同时,也将梅姨娘那边瞒得很好,不曾让她知晓程家的事,若非阮玉仪去了信,恐怕待程家无人了,梅姨娘也不会知晓。 尽管如此,她仍是选择回来了。 梅姨娘,终究是太痴。 . 晚膳后,去阮夫人院里,正巧经过阮濯英的院子附近,碰见他在外背书。 他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瘦削,负着手,手上卷着一册书,在门口转悠来,转悠去,口中叨念着着什么。 离得近些,阮玉仪方才听清是《尚书》的内容。 她立在不远处,直至他背完了口中的一段,松下口气来,一回头,正与她对上眼,这才举步上前,“阿爹见你这般用功,定也高兴。” 一遭沉浮,到底是知事了,不会再如从前一般使着性儿,不乐意背。 “阿姐!”他放下书,唤道。少年人的脸上盛满的是勃发的朝气,若初升之日,若叶上露珠,那双眼里尤为澄澈,似乎只装得下他的阿姐。 她含笑着,轻轻嗯了声。 正这会儿,院内转出个一身儒雅气,白衣墨发之人,但一双过于幽深的眼中,却又是掩不去的精明,瞧着像名清客。 将军府里,不会有这般人物,阮玉仪知道,这大抵是请来给英儿授课的先生,只是年岁似乎不大。 他上前来,规规矩矩见了礼,才开口道,“贵府公子委实是个聪颖之人,一手文章作得颇有几分韩昌黎的奇崛气。” 阮濯英退开一步,先是唤了声老师,又向她介绍。 她客客气气地回,“不过是年岁尚小,爱剑走偏锋,怎担得起先生一句夸赞。”她口上如此说,眼里分明亦是对阿弟的赞赏。 两人一来一回闲谈了几句,无非是绕着英儿来。对方言谈皆是书生气,又知分寸,彬彬有礼,虽是初见,也不曾让阮玉仪觉着不自在。 这会儿的天色暗得极快,先生嘱咐了英儿几句,便要作辞。 她便顺口着人相送。
第263章 替身 最后一丝霞光为云层所掩,灯火渐朗。 自槿妃离宫一事,恍若一颗小石子,落入后宫的深潭,激起千层浪。今上明面上说的是省亲,众人也就将就着信了。 只有御前侍候的,才知此次是槿妃弃今上而去。 终究是手握大权的君王,除上回摔了只杯盏,又莫名拉了郁王府的小世子爷去了趟寺庙外,情绪是半点不显。 阮玉仪一走,后宫无人掌权,徐嫔虽以协理后宫之名,实际上承担了大部分繁杂琐事,吃力不讨好。 朗照的明月一落,宫闱中这些心思活络的,自又蠢蠢欲动。 宫里盛行起模仿槿妃之风,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尤爱至御花园中赏花,附庸风雅,一面不断拿眼觑着是否有玄衣者至。 容嫔在宫里听闻此事,嗤嗤冷笑。皮易仿,骨难效,她权当一场笑话来看了。 但令她不快的是,皇帝分明知晓此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此风大起。甚至偶尔下些赏赐。 她抱着看戏的心思过去一瞧。哟,可不就是其中仿出几分韵味的嘛。 新帝不觉着膈应,她可恶心坏了。让她逮着一个,就诱着那人犯错,好生敲打敲打,罚上一罚,直至替仪妹妹出了气,那人再不敢搔首弄姿为止。 她气得厉害,半点不收敛,几乎是在新帝眼皮子底下行事。更为奇怪的是,他竟也半点不拦。 而其中效仿得最为相似者,则是太后义女,名为白画的。她是圆脸庞,葡萄似的滴溜圆的眼,与阮玉仪半点不像。 她因将精力集中在效其骨上,有时猛然一眼,倒真容易叫人生出槿妃就在跟前的错觉。 因此容嫔最是讨厌她不过,每每人造访,少不得寻个由头欺负一顿。白画一边怕得紧,一边又日日来寻她。容嫔思忖了半日,明白她这是想给旁人营造一个两人关系好的错觉。 于是后来索性闭门不见。 这日,白画又不死心地去了重华宫,果真又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小宫婢睨了她一眼,啐道,“什么东西,也敢妄想顶替槿妃娘娘。”容嫔不便直说的,全由着小宫婢道了。 白画的脸白了又白,“这位姑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她想上前拉过对方的手,不料对方一脸嫌恶地避开了。 她悻悻地收回了手,转念思及那位不会展露这样的怯意,因向后展了展肩,敛起惯有的讨好神色,“你们娘娘可是仍在睡着?” 这自然只是避而不见的借口,随意胡诌,几乎与不掩饰没什么两样的。 小宫婢像看傻子一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张口将说未说之时,却见不远处来了位锦衣的大宦官,狭长上挑眼,似笑非笑唇,若覆假面。 宫婢忙规规矩矩行了礼,“温公公。” 白画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也要欠下身去,好在一边的婢子搀住了她的手臂,提醒着她,她如今是主子了。 温雉微微颔首,“白姑娘,陛下有请。”言语间,他面上含笑,连弧度也不变。 她愣了下,施了脂粉的脸上缓缓浮出笑意,细声细气地确认道,“当真?” 自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没顾上温雉眼底的冷意,兀自欢喜。她扶了扶发上攒珠步摇,侧首问一边的婢子,“你替我瞧瞧。都还妥当罢?” “小姐放心,俱都妥当的。”婢子也是喜气盈腮,不忘向重华宫的小宫婢瞥去一眼,眸中丝毫不掩得色,气得小宫婢差点没上去咬她。 白画顺了顺垂落在肩头的几绺乌发。 她终于要熬出头的是吗?她可以不受人支使,住在偌大的琳宫之中,底下人都恭恭顺顺唤她一声“娘娘”。 她从太后口中得知了些阮玉仪此番离宫的内情。 也许—— 也许她可以顶替了那位,入主长安宫。 “白姑娘,白姑娘?”温雉出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蓦地回神,应了声,方才跟上他,往养心殿的方位去。她是见过那位新帝的,那般的眼眸,是要叫人一想起来就满面飞红的。 她按捺住乱飞的思绪,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 姜怀央负手立在窗边,遥遥就见一雪青襦裙的身影,娉娉婷婷而来,分明是步步生莲的娇样儿,可愈近,他心中的异样感也就愈重。 他眼中泛起了几分不悦,打发人叫白画立在原处。 不远处的那名女子,即使是分外注意了,却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肩膀微微向前缩。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畏畏缩缩的羞意,惹得人无端烦躁。 近了,就不像了。 东施效颦,反而是使得他心中那份念想愈加浓烈。 他不是没想过将人还给阮家,他不再去叨扰,她新嫁郎君,他广纳后宫,再不相干。他乃九五之尊,怎般的容色不是唾手可得,何必执着于一人。 江山情重美人轻,合该如此。 合该如此。 但他发现他做不到。原应安心理国事的脑中,总是不受控地描摹出那双含情眼,她雪腻足腕上的几枚铃铛。 那铃铛是响彻在他骨头里的,叫他酥痒难捱,心神难安。 他放纵宫内上下去学她的款段身姿,却也只能惹得自己越发想见她。也许是小娘子勾人手段了得,他自认落败。 白画站在原处,脸上的热意被凉风一寸寸吹散,心里的疑惑却一点点涌上来。 陛下分明召见了她,为何又不让她近身? 她恍惚感受到了近处几名侍卫鄙夷的目光,仿佛在嘲笑她,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者,连能站在这个养心殿的台矶之上,于她,也是莫大的恩赐。 那玄衣的身影步履匆匆,愈发近了,她不敢抬首,只能盯着他衣下的锻靴。 她听见自己的心又活了过来,如擂鼓般响着。 他略过她身边,带起一阵凉风。 白画浑身僵直,愣愣地想,他不是来找她的吗?她究竟是哪里做得还不够。 “白姑娘,莫要杵着了,请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罢。” 她蓦地醒过神来,眼底泛起泪花。
第264章 寻她 日头渐盛,阮玉仪方懒懒地起来,梳洗过后,去阿娘屋里一道用早膳。 她换了一身水青色的广袖裙,风扬着裙摆,绕过花障,穿行在竹林中,衬得她也仿佛是枝上的新绿,鲜嫩水灵。 方落了座,看着跟前木香安桌布箸,却听一边兄长忽地道: “太后薨了。” 这委实是太突然了。虽受过太后不少算计,她心中却并无什么快意。她执箸的手颤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方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 传言说,太后前夜睡下时,还好端端的,睡到半夜,忽然起来要了杯水。当时也未点灯,黑灯瞎火的,也不顾侍候的是谁了,解了渴,又复躺下。 这一入梦,就再未醒来。 新帝甚悲,谥之曰追德,令葬于先帝身侧,合于一墓。太后之死,理应举国齐哀,悬起白漫漫一片,只是新帝以皇位新替,百废待兴之由,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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