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程行秋脸上的笑一滞,细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于是扯开话题,“长公主于我有恩,我不能丢下她不顾。泠泠一向良善,不会陷我于不义的对吧?” 一边能给他带来功名利禄,一边是娇妻美眷,哪边皆不忍放弃。今后他要是得了这两房妻妾,两人能效仿娥皇女英,岂不是又一段佳话。 只是长公主自然不会纡尊降贵来给他当妾,阮玉仪一个没落氏族的女儿,却再合适不过。 她微微颔首,不可置否,“你报你的恩去便是。”却全然不提为妾之事。 没得到确定的答复,程行秋心下也焦躁起来,按捺不住挑明,“你若是做妾,我待你定也会如从前一般,不会负了你的。” “夫人同意了吗?”阮玉仪驳道。 程行秋不像程家次子,他身体康健,又高中状元,为程家老爷所重视。 可于程朱氏来说,无论是否痴傻,都是嫡亲的血肉,因此比起风光的长子,她自然会下意识多照顾点次子,更不会放弃眼前能让次子娶上妻的机会。 程行秋听后,松下一口气,原来是在意此事,若不是没母亲的准许,他也不能来。毕竟眼前这女子,也有可能在母亲的指派下,成了自己的弟媳。 “别担心,我会与她说明的。”他哄道。 见他轻声细语,她心头微略酸涩,别过头,“程行秋,我早说过,我不愿为妾。” 少时的爱慕总是最为真挚浓烈,只是让她跌倒过的坑,她也不会再为他停留。 以往柔软的她难得决绝,他也只当她是一时生气,“好好,我们先不谈此事,我会等你想开。这次我来,听闻你着凉了,就让人给你抓了点药来。” 他给一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几帖中药就呈了上来。 “这是长公主府的府医家传的方子,治风寒最是有效。”他将东西往木香那边递了递,对阮玉仪道,“若是服完了,再来找我拿。”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竟承长公主的情给她来送药。看着眼前的药,她莫名想到了一双冷然的桃花眼。 若是世子,估计也不会这么做,不然也哄不到那么些姑娘伤心。 木香视眼前的东西如无物,非但不接,还侧身为阮玉仪挡了挡,正色道,“我们小姐自有药服,就无需大公子费心了。” 主人家尚未拒绝,一个婢子也敢擅自插话。 他感到被冒犯,眉毛一横,正要呵斥。 就听得阮玉仪沉声,“这就是我的意思。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不要私下见面的好,以免长公主误会、伤心。” 她原就不想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 不等程行秋再说什么,她就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微凉的风刮过她的脸颊,她将余下的留恋丢在了原地。 后边,是程行秋唤着她的小字的声音,随着离得愈远,喊声也就愈不真切。 仿佛从相识到如今地步,都只是大梦一场。
第12章 冲撞 翌日,阮玉仪想着世子许是如昨日一般,不会过去太早,于是安安稳稳睡到木香来扯开帘子,光线落在地上。 穿戴整齐后,才出了院门,却见程朱氏身边的婢子早等在一边,看阮玉仪出来,上前道,“少夫人,夫人有请。” 昭容和程行秋之事还未正经挑明,虽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可都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将东厢的长公主当做寻常贵客接待,暗中为这位可怜的少夫人的经历,唏嘘不已。 再他们看来,少夫人已是如此贤淑,又是天仙之貌,却还要被当做物件,随意摆弄丢弃,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阮玉仪压下心中的疑惑,面色如常地点点头,跟在这婢子后边走。 程朱氏已在正厅里等着了,身边还坐着个程睿。 程睿虽是痴子,可也知道他仪儿妹妹好相与,向来乐意与之亲近。这下看到几天未见的阮玉仪,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坐也坐不住了,几步上前。 “仪儿妹妹,你来看我来了吗?”程睿嘿嘿憨笑,破了一个鼻涕泡。 身边婢女赶紧上来拿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阮玉仪颔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姨母安好,二表哥安好。” 程朱氏听见这清脆的问安,不由得抬眼,打量起面前的甥女,心下感叹,这仪姐儿的样貌,真是见一次就叫人惊一次。 前年初见时,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模样,如今做了一年人妇,没将她磋磨,反倒出落得更加有韵味了。 她这个媳妇还是比较称她心意的,性子软,好拿捏。 睿儿这条件,也不好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儿,把她过给睿儿真是再妥当没有的,如此,还省下一笔彩礼钱,想来仪姐儿没那个胆子反对的。 只是她和睿儿还是接触得少了些。 程朱氏盘算得心情愉悦,一笑,嵌在皱纹里的妆粉尤为明显,似乎在扑簌簌地往下落,“来了?姨母今儿叫你过来,是想要你去玲珑堂将我前月定的手串给取回来。” 玲珑堂是专给京中太太小姐们定做珠玉头面等物的铺子,他家的东西都是时新款式,向来供不应求,甚者十分名贵,有价无市。 听说他们掌柜总不见人影,他人不在的时候便将铺子关了,根本不在意卖出去多少,因此价格更是遭人一路哄抬。 程朱氏顿了顿,才将真实目的说出来,“顺道带睿儿去看看大夫,近来天气转凉,他不慎染了风寒。” 本来这两件事情都是可以交给下人去做,无非是些跑腿的活计,并且程府也不是没有府医。程朱氏要她亲自去街上,还捎上程睿,其用心自是不言而喻。 阮玉仪心里虽门儿清,可推脱不掉,还是不得不应下来,“是。姨母,这就去么?”若迟些,就不一定能余下足够的时间赶去圣河寺了。 “嗯。你们去吧,玲珑阁的掌柜今日在铺里,别耽搁了。”程朱氏转着腕上的玉镯子,随口催道。 程睿闻言,一个劲儿欢呼,笨拙地鼓着掌。 程朱氏确实向来对这个儿子看得紧,鲜少让他出门,尤其是得到程行秋死讯那阵子,生怕次子也出了什么差池。 好在地方不算远,程府出来隔两条街的事儿,阮玉仪就没要轿辇,准备走着过去。 她本应该遂姨母的意思,牵好程睿的手,也免得与他兴致高起来乱跑。 可只要和离书没下,名义上,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若真的牵了,就说不清了,何况她本意就不想与程家再有多的牵扯。 京中的街市向来热闹,沿路有不少小摊贩,叫卖声四起。 程睿走着,被一个卖小鸡崽的摊子吸引了。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鲜活得很,在笼中耸动,一片细微的叫唤。 阮玉仪一心往前走,还是木香先发现不对劲,“小姐,二少爷怎么不见了?”她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闻言,阮玉仪回头,也发现没了程睿的身影。她心下一沉,若是把程睿弄丢了,她可没办法向程朱氏交代。 况且他一个痴子,要是遇见事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们赶紧折回,焦急地拨开行人。阮玉仪的眼皮不住突突跳着。 “小姐,你瞧前边。” 她顺着木香所指看过去,停在路中央的是一辆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虽无多余的装饰,却在细节处雕饰精美,称得上巧夺天工。 马车前边的门和后边的窗牖都为一帘绉纱所遮挡,使外头的人无法一探究竟。 而跌坐在马车前头,挡着人家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可不就是走失的程睿么。 木香连忙上前扶起程睿,替他拂去衣上的尘土。 阮玉仪知道他冲撞了贵人,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里边一帘之隔的人道: “小女未能看好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话落,她忐忑地等待里边的人回应,或是干脆驾车离去,不要过多纠缠。 程睿见她来了,就咧开嘴乐,“仪儿妹妹,你来啦。”全然将方才的惧意抛在脑后。 她的话一字不落地,清楚传入端坐在马车内的姜怀央耳朵里。他听见讲话这柔软的腔调,觉得耳熟,微微掀开帘子,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这一看,印证了他的猜测,果然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昨夜梦中场景忽地闯入他的脑海,勾得他一阵恍惚。 一盏油灯,一张供桌,抬眼是慈悲的佛,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淡笑。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住地在她颈侧落下一吻又一吻,嘴中喃喃,“泠泠——泠泠——” 她一身水红衣裳,坐于木桌之上,身子不住细细颤着,思绪空荡迷离,但还是凭着本能躲闪,引得足腕间铃声疏落响起。 像是一点雨丝,过分的克制,反而灼得他们肌肤滚烫。 黑暗浸淫着他们。 姜怀央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泠泠,你抬头,佛祖也正瞧着呢。” 他掐在她的下颚与耳侧交接处,迫使她抬头,她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眼对上金身佛像。 他们正在佛面前犯错。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这才拾起了一些清明,感到自己的脊骨被一阵酥麻猛地啃噬,接着浑身软下来。 她推拒着姜怀央,艰难道,“到隔壁厢房去。” 他忽地在她耳边低笑出声,也没真的让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一把抱起她向门口走去。 她蜷在他的怀里,勾着他的脖颈。耳边,铃声仍在一声声响着。 姜怀央端坐在马车内,透过帘隙凝视着眼前与梦中人身形相似的女子,神色晦暗不明。 方才这高壮的男子突然冲出来,险些与他的马车撞上,如今细瞧,却像是个智识不全的。跟一个痴子,本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不过他改主意了。 他叩了两下门边,示意侍从探进头来。 而后阮玉仪就见那侍从下来,走到她跟前,转述道,“姑娘,我们主子邀请您进马车内详谈。” 阮玉仪一怔,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且不说里边的是男是女,来京一载有余,她鲜少出府,在京中相识极少,不该识得车内的贵人。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何况她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一个生人的马车。 她警惕起来,回绝道,“与你主子说,该赔偿的我不会逃避,若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即可。” 里边的姜怀央闻言,唇角微微上挑,眼底却一片冰冷,毫无温度,还以为但凡是个显贵,她就会往上扑,没想到目标倒是明确。 眼瞧着愈发多的人围上来,想瞧个究竟。 正僵持间,一位跛着脚,持一手杖的公子从百姓中走上前来。 他穿着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并且颈侧有一处陈年旧伤,若让久经沙场的将士来辨认,一眼就可以识出这是刀伤,当年划得怕是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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