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将她引至西院,房里的大丫头却不是李纤凝熟悉的那个,而是一个紫衣美婢,高鼻深目,有几分胡人血统。李纤凝之前没在仇宅见过,约莫新来的,背后观她肤白貌美,细腰丰臀,走路时腰胯一扭一扭,别提多摇曳了。瞧的正得趣,美婢忽地止步,隔着帘子轻轻道:“公子,李小姐来访。” “李小姐?哪个李小姐?” “你说哪个李小姐?”李纤凝掀帘而入。 美婢为之一愕,“小姐,公子他没说……”紧跟着追进去,却见仇璋对她挥手,“你下去吧。” 美婢看了李纤凝一眼,虽然奇怪,主子有话,只得退下。 “艳福不浅嘛,这样的绝色婢子,是通房丫鬟?” 仇璋靠在榻上,身上仅着一件中单,病中未及修饰的容颜带着几分苍白,见她不关心他病情,倒先过问起婢子,苦笑道:“瞎猜什么,我没碰过她。” “人在你房里,碰没碰谁知道。”李纤凝在他床前坐下来。 “我娘想抱孙子,故而把她塞我房里。你不喜欢,我把她调走。” “知道我不喜欢,你就不该留。现在假模假式调走,谁稀罕。” 一言一行,哪里是探病,分明兴师问罪。李纤凝说完便有些后悔,他还在病中,她这样言辞锋利,实属不该。想了想,软了语气,“怎么病了?” “那晚喝多了酒,吹了凉风。已好的差不多了,依我的性子,今天就回衙了。我娘不放心,非要我再将养两日。” “不急于这一两日,好利索再回去。” 仇璋抓过李纤凝的手,按在胸前,“我这两日夜里,总是梦到你。” “梦到我什么?” “梦到我生病,你照顾我。”有意停顿片刻,“作为我的妻子。” “讨厌,谁要伺候你。” 仇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病中的人本就脆弱,无论身体还是感情。他磨蹭着她的额头,似有千般依恋,“阿凝,我们成亲吧。” 李纤凝呼吸一窒。 仇璋静静说下去,“本来三年前就该成亲,你放不下案子,又恰巧赶上我祖母去世,我硬是以为祖母守孝的由头拖延了三年。而今三年之期已过,我再也没有理由拖延下去,家里催逼不是一日两日。我想早点把咱们的亲事定下来。你说好吗?” “当然好啦。我们……早该成亲了,是我耽搁了你这许多年。”本该是喜事,李纤凝的眸子却黯淡无光。 “那好,等今年小妹完婚,我就请父亲大人上门提亲。婚期选在哪一月好呢,四月吧,草长莺飞。” “还没定亲呢,倒选上日子了。” “我想早点与你成亲,然后生一个孩子。”他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仍觉不够贴近,怅然若失,“咱们的第一个孩子,留下来的话今年该有五岁了,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 李纤凝突然不适,从他怀里挣出来,“好端端的,翻旧事作甚。” “我不提就是了,你别跑。”他把她重新拉回来,抱在怀里,觉得特别稳妥、安逸。 李纤凝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枕下压着一只锦盒,展臂捞进手里,“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 李纤凝睨他,“被我发现才说是送我,我若不发现指不定送谁了。” 仇璋说:“你打开看看。” 李纤凝将信将疑打开盒子,盒里躺着一支金簪,簪头镶嵌玛瑙,做成别致的枫叶状,鲜润红艳,独具巧思。 “哪里来的?” “打小合山回来,我画了图纸,请匠人做的。喜欢吗?” 那时候他正和她怄气,居然有闲心做这个。李纤凝心下一甜,“帮我插上。” “这几日我想你想得厉害,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想你戴上会是什么样子。”他卸掉她的一支珠钗,插上红叶簪,放眼端详,“和我想象的一样,你就适合红色,凛冽、张扬。” “讨厌。”李纤凝偎进他怀里,“撩得人家心扉荡漾,你却病着。” 仇璋一指点在她鼻尖,“小馋猫。”
第22章 盈月篇(其二)柿子树下 秋分之后,曙雀一日比一日飞起的晚,卯初,天色犹自黑漆漆,连个鬼影子也分辨不出。人群稀稀拉拉聚集到县衙大门前,给灯笼一晃,疲倦与不满刻进纹路。 尽管心有怨言,谁也不敢吐露半句,无声列队站好。 解小菲逐一清点人数,叫到黄胖子时,队伍肃肃静静,无人应答。接着往下点名,又出现两个缺席的。解小菲已经不敢想象李纤凝的脸色了。全部点完,向李她汇报,“黄胖子,王寺,冯昆三人未到。” “第一天迟到一个,第二天两个,第三天三个。出息呀,真有出息,再过个十七八日,是不是要集体造反?” 吩咐解小菲,“按前例,这三人别给他们画卯。” 画不了卯,一律按缺值处理,本就不丰的新俸,愈发地微薄了,养家糊口都难。底下的衙役物伤其类,个个在心里唉声叹气。 “我知道你们心底有怨言,此刻一定在骂我,县令县丞都没发话,我狗拿耗子,多管哪门子的闲事?”李纤凝手握一根软鞭在两列队伍中间踱步,一面说,鞭子一面在手上击打,颇富节奏,声音落在耳里,啪啪啪,心尖都跟着颤,“我告诉你们,本小姐就是看不惯,一个小毛贼也捉不住,别说衙门,你们自己脸上有光吗?还配当这份公差吗?衙门养你们做什么用的?成天嘻嘻笑笑,喝酒赌钱嫖女人倒是有一套,正经事一件不干。我最近懒得抓你们,夜里又猖獗了吧?嫌我克扣你们俸禄,赌起钱来倒是快活,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 衙役们给她骂得垂头耷脑,个个噤若寒蝉。 “你们该感激本小姐,还愿意调教你们。大可以抱着应付的心思,觉得我是一时兴起,一阵风似的吹过就拉倒。那样你们也别跟我这空耗着了,趁早走人。我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谁是可塑之才,谁烂泥巴扶不上墙,咱们届时见分晓。想当这份差的人多了,我不介意换换血。” 站的时候长了,有个小衙役支撑不住,偷懒稍息,给李纤凝发现一拳㨃他肩头。小衙役向后趔趄几步,要不是身后衙役托了他一把,非一屁股坐地上不可。哪里敢抱屈,火速归位。 “瞧你们这副德性,站也站不稳,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一排走过去,挨个衙役㨃。她常年习射,手上岂会没百八十斤力道,一般人挡不住,㨃一个趔趄一个。趔趄一个骂一个,“废物”两个字说了不下几十遍。忽然,她的拳头重重㨃到一堵胸膛上,隔着衣料,传来坚实的肌肉触感,胸膛主人竟然纹丝不动,李纤凝的那声“废物”含在嘴里,凝而未发。 恍然抬头,望入一双黑森森眼眸。灯笼的光匀称撒下来,照亮他英气勃勃的半张脸,李纤凝认出是韩杞,用上八层力道,又给他一拳,大概是㨃疼了,头顶传来一声闷哼,遗憾的是下盘固若金汤,不曾有丝毫动摇。李纤凝不信他那单薄的身板吃得住她两拳,想用十层力道再试试,也不好连打人家三拳,拍拍肩膀,云淡风轻地过了。 “今天说到这里,时候不早了,绕坊跑一周还来得及。精神点,给我跑快些,莫误了画卯的时辰。” 截到韩杞为止,后面的人相继大松一口气,跟着队伍跑起来。 李纤凝不给他们挑理的机会,向来是陪着他们的。 黄胖子三个迟到的在李纤凝训话的时候过来,悄没声的站到队尾,看到解小菲过来,跟他打探。 解小菲说:“别想了,今天算缺值。” “啊?小姐咋这么狠?” “她出了名的心狠手黑,谁叫你们迟到了。” “被窝太暖和,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另一人,“都给算缺值了,咱们还跑么?回家补觉算了。” “蠢货!”解小菲低吼,“正疯着呢,这当口儿还往她手上撞,不要命了?” 衙役们无奈,追着队伍跑起来。 东方的夜空,丝绸般的蓝,太白金星明亮耀眼,预示着一天的开启。 申时到酉时这一个时辰对衙役们来讲是最放松的一个时辰,衙里基本上没事了,等着散衙就行。每当这时,衙役们都会聚集在班房,拣舒服的姿势或坐或躺,互相扯些有的没的。等时辰一到,呼啦一散。 从今天起,再没有这样的美事了。李纤凝见不得他们闲一点儿,觑他们清闲,给拉到演武场做负重训练。 顶着石头做虾蟆跳。 黄胖子是衙役中最会偷奸耍滑的一个,率先选了一块几斤重的小石头,擎在头顶上,混在人群里跳。给李纤凝发现了,一鞭子抽他背上,他故作不解,问李纤凝怎么了。李纤凝也不言语,鞭风如雨,密集落下来,黄胖子吃不住,痛哭流涕,“小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重新选还不行嘛……” 李纤凝停下来。 黄胖子走到石堆前,挨个石头扫视,“都是大石头,没有合适的……” 李纤凝给他指了一个。 黄胖子骇然变色,“小姐,别开玩笑了,这块得有五十斤,我纵算举得起来也跳不起来啊……” “没开玩笑,就这块,不用你跳,站在旁边举着就行。” 黄胖子苦着脸搬起大石头,举过头顶。 众衙役偷懒瞧热闹,见李纤凝目光转过来,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跳。 训练完回来,衙役们的腿个个抖若陀螺,手更不必说,此时若叫他们吃饭,必是筷子也握不稳。进了班房,横七竖八摊坐开来,平时吵闹的班房,此时只余静静的喘气声。 片时,衙役们的气渐渐喘匀了,哀怨随之而起,“小姐这次疯起来怎么还没完了,这都几天了,还不过劲儿?” “非但不过劲儿,还变本加厉了,看来不折磨死我们是不肯善罢甘休。”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她难道不累吗?” “老天爷啊!”黄胖子大声疾呼,“快给她一个案子查吧!” “小姐只对人命案子感兴趣,难道为了你能躲懒,有人就得去死?老天爷才不会答应!”解小菲嗤之以鼻。 “敢情你是小姐亲信。” “呸,你们举石头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是怎么着了?” “那怎么办啊……我真挺不住了……” “还不是怪你自己,那天抓住了那个毛贼,能有这回事?” “大头菜长手长脚的都跑不过那毛贼,我能跑过?那小子跑起来跟飞似的,换成你们任何一个也抓不住。我和大头菜就是倒霉,赶上了。” 班房一时静默。 忽有人嘁嘁喳喳,在黄胖子耳边碎语。黄胖子听得眼珠子溜溜直转,忽然挪动僵硬的身体,坐到韩杞身边,笑呵呵道:“小韩啊,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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