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说着,便歪着身子靠在矮榻上。 “姑娘不去床上睡吗?” “不去了,大夏天的,窗边也凉快些。” 终于哄走了小塘,戚玦看着月色发呆。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热了,盛京的夏天要比眉郡短得多,再过半个月就会更凉爽。 她躺在这,是想等裴熠来,不管真相如何,这都是裴熠该知道的,哪怕可能极其残忍。 …… 京郊,宁无峰。 石径顺着险峻的山道蜿蜒而上,沿路的松柏在月色下形成阴影,洒在石径上,如水的月色间,似水中沉柯。 蛙声和鸮鸣间,闯入一道玄色的身影,恰如风过,月光被掀起一阵涟漪。 人影停在石径的尽头,只见宁无峰顶上,赫然是一座青苔围底,墙皮倒剥的老宅,被白蚁蛀得千疮百孔的门匾上,模模糊糊能瞧出三个字:归墟观。 砰一声,道观的门被推开。 “师父救命!十万火急!” 只听黑暗里,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三更半夜,一惊一乍,是嫌为师命太长吗?” “师父……” “滚出去。” 裴熠心急如焚,却只能讷讷道:“是。” 他关上门,郑重其事地笃笃敲了三声:“师父,徒儿拜见。” “进。” 裴熠这才推门而入,他熟稔地点燃桌上的灯,耐着性子讨好道:“师父怎么也不点灯?” “因为师父已经睡了。” “……哦。” 灯一点上,观中登时亮堂起来,放眼望去——三尺窄床伴粗布麻衿,疏瓦泥墙挂斗笠蓑衣。 可谓,朴实无华。 那低沉的声音不怀好意道:“知道回来了?” 循声看去,却见一鹤发白须的短脸老头,身穿补丁脱线的青色道衣,正吹胡子瞪眼俯视着裴熠。 “……师父,你站床上做什么?” 老头一边慢慢悠悠爬下床,一边没好气哼哧道:“小兔崽子这两年个子窜得飞快,看着憋屈。” 待他和裴熠面对面站定,方能瞧出老头竟只有半个裴熠高。 “大晚上的做什么!” “师父,能给我点药吗?”裴熠神色有些焦急。 老头打量着他:“又受伤了?” “不是我……”他一时心虚:“是个朋友,为了救我受了些伤。” “我便知道,你这兔崽子怎么会好心来看我。”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老头还是背着手,慢慢悠悠往药柜去了。 裴熠却已是急如火炙,他半扶半推地,恨不得把老头扛到药柜边:“师父你快点,我求你。” 老头极其不满地在药柜里翻找起来。 “……师父,你能快点吗?” 被催得不耐烦了,他随意摸出两瓶,塞到裴熠手里:“去去去!止血的,清创的,拿了赶紧滚!” 见裴熠杵着不动,他斥道:“还想干嘛!” “师父,有止疼的吗?”裴熠道。 老头翻了他一眼,又摸出个瓶子:“外敷。” “有去疤的吗?” 老头指着自己,道:“你看我脸上这是什么?” “是道疤。” “那你还问!” 裴熠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师父,我上次吃的那个药还有吗?” “哪次?”老头捻着胡子,恍然:“你是说混元一气回魂丹?” “对,就是那个……丹。”那名字实在拗口,裴熠一次没念对过。 “没了,天上地下,仅此一颗。” 裴熠神色纠结,壮着胆子道:“可我上回分明见着总共三颗,我吃了一个,还剩两颗,装在个陶瓶里,陶瓶就在抽屉那,我都瞧见了……” 见老头嘴角逐渐向下,裴熠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人快死了?” “没有,手臂中了一箭……”裴熠嗫喏。 老头倒吸一口气,随即吼到破音:“手臂中一箭就要吃我的混元一气回魂丹?!你要成仙啊?!” 裴熠被吼懵了。 老头气得直跳脚:“……你上次从南齐回来,人就剩一口气了,硬生生靠这颗药救了回来!你现在要拿这药治箭伤?!你疯啦?!” 裴熠还想说话,但老头的声音实在太大,他根本插不上嘴,也只能扯着嗓子:“师父,这个人太重要了!药你先借我,我回头给你采半年药!” 说着他便直接上手,仗着身高优势,竟直接越过老头拿到了药瓶子,转身就跑。 “小兔崽子!你这是欺师灭祖!!!” 看着裴熠连滚带爬跑下山的背影,老头胡子都歪了。 他嘟嘟囔囔骂道:“混账东西,贱嗖的德行,不知道跟谁学坏了!”
第107章 情动 窗棂微动,戚玦略显苍白脸上的那道月光,从窄窄一线,延展至她的眼睫。 她从半梦半醒间恍然醒来。 正对上那熟悉的双眼,朦胧间,皎若星辰。 裴熠翩然翻窗进来,在她榻边坐下:“是我吵醒你了吗?” 戚玦揉着眼睛起身,声音带了几分惺忪和慵懒:“没有,我在等你。” 她起身时下意识的动作,压到了她尚未习惯的新伤,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扶住了自己的手臂。 “密诏找到了,我给你拿。” “等等。” 却见裴熠看着她的手臂,严肃道:“先换药吧。” “在姜家的时候刚上的药,才过去几个时辰?等天亮了再换也是一样。” “不一样。”裴熠顿了顿:“……我是说,我给你带了药,和太医的不一样,能止疼,敷上就不痛了。” 说着,他便从怀里取出大大小小几个瓷瓶。 “你这么晚才来,就是去找药了?” “嗯。” 裴熠没和她对视,手指攥着那瓷瓶,莫名局促。 “你怎么了?” 裴熠眼神躲闪,并不言语。 戚玦默了默,只兀自掀起袖子,缓缓拆下纱布。 见她愿意上药,裴熠便也将塌边的灯点上了。 一灯如豆,却也能看清楚戚玦的伤口,虽用了药,却仍是触目惊心,伤口的缝线交错扭曲,将玉藕般的皮肤拉扯出褶皱。 “这药先用哪个?” 听到戚玦的声音,裴熠才恍了恍,声音有些干涩:“我帮你吧。” 见他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戚玦点头:“好。” 这个伤口的位置,她也的确够不到,再歪着脑袋勉强给自己上药,只会白白拉扯伤口。 戚玦侧着脸看向窗外,月色珑明,分外皎洁,夏夜的风如丝,绵绵而来。 用了药的伤口也凉凉的,果真是极好的药,让她因为琐碎之事和身体疼痛作用下的烦躁,悄无声息减去了大半。 “这药哪来的?似乎和平日买到的不大一样。” “我去宁无峰找了师父,这些都是他制的。” 裴熠蹲在塌边,说话的时候,气息轻拂着她的手臂,有些酥痒。 “宁无峰在京郊猎场附近,那么远的路途,这么快你就赶了个来回?” 闻言,裴熠抬头看了戚玦一眼,若有所思,但随即又继续低下头忙碌。 戚玦还没意识到,自己说话间又不小心透露了些什么。 “阿玦。” “嗯?” “以后不会了。” 戚玦回过头,却见昏黄灯火下,裴熠低着头,用银勺替她小心翼翼敷药。 窗外清冷的月色与暖黄的灯火交织,光影矛盾着辉映。 裴熠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他眼中大半神色,声音不大,却认真而笃定:“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戚玦愣了愣:“……你怎么了?” 裴熠没说话,只是拿着新的纱布,替她细细包裹着,动作极轻极缓,却带着细不可察的颤抖。 如果世上有哪个无可替代之人,从今往后,能让他以命相付…… 他眼睫微微一颤。 ……那个人只能是阿玦。 哪怕她身上有许多他不得窥见的隐秘,此刻于他而言,皆若云烟。 戚玦此刻尚未察觉到裴熠心里的惊涛骇浪,只这般看着他,心生疑忧:“你……哭了?” 片刻的失神后,裴熠恍然,他撇过脑袋:“没有。” 戚玦瞧着他,的确是没哭,只是眼圈红红,看着怪可怜的。 她宽慰道:“没事的,一个伤口换一条命,我们赚了,再说了,你也救过我。” “可是铁器之伤有时候也是能要人性命的!”裴熠抬头看着她,神色惶惶,那副漂亮的眉眼紧紧攒着。 “别担心,我命硬得很。” 死了一次都还能活过来,的确命硬。 手已经包扎好,裴熠坐回了塌上,又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陶瓶,粗粝无比,瓶口还有磕碰的痕迹。 裴熠把瓶子递给她:“把这吃了。” 戚玦接过:“这什么?” “师父给的药,吃了之后,伤口好得快。” 戚玦拔开瓶塞,嗅了嗅,又飞快拿远了:“味道还挺大,闻着没胃口。” “良药苦口,这药我吃过,生脓了近两个月的伤口,只七天就能长好。” 戚玦登时心惊:“什么伤口能化脓两个多月!?” 裴熠眼神躲闪,不说话了。 “是你去南齐那次?” 据裴熠酒醉后的形容,那道伤口几乎贯穿他整个躯干。 他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你管这叫治伤?这叫起死回生!”戚玦叹道:“我要是真吃了,才是暴殄天物知道吗?” 她把瓶子塞裴熠手里:“我不吃,我怕遭报应,你好好留着吧。” 裴熠还想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戚玦便道:“裴熠,照这密诏上的内容看,我们他日有得是万死一生的时候,留到那时候吃尚来得及。” 裴熠不甘地闭了嘴,又把瓶子塞给了戚玦:“那也还是先给你留着,以防万一。” 见他坚持如此,戚玦只能先接过:“也好。” 毕竟如果将来裴熠用得上,她也能带着药去救他。 “说正事。” 她说着,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封密诏递给裴熠:“你先看看吧。” 裴熠顿了顿,接过手去。 戚玦看着他脸上的情绪,由紧张到震惊,许久才缓过来。 “所以……当真是先帝的意思?可是为何……” “三大世家本是和皇家一同打下这大梁的天下,梁国四支最强盛的军队,西北、王畿、宁州、关津,虽说都是圣上亲兵,往往由陛下最信任的人掌握,但事实上,兵权却一直是在三大族手里。刚立国时,皇帝能让他们掌握兵权,是为了在乱世中巩固江山,而如今,皇家想要收回兵权,也是为了巩固江山。”戚玦道。 她说的不止是李家,也是楚家。 “我知道先帝定然是为了兵权,可不灭李家也有法子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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