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怔怔,忽然,他道:“阿玦,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戚玦皱眉:“什么?” “即便先帝真的派遣楚家和冯家去诛杀李家人,却也是一个多月后才到南境的,山高水长,先帝是怎么在发出密诏后,做到让李家人在七日内死的?” 戚玦一愣,她和裴熠对视着,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自己今日竟筋疲力尽到连这个问题都忽略了。 如果真的是先帝的诛杀令害死了李氏六子,那么先帝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在密诏发出后的第七日,就让李家人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奇鸣谷? 她喃喃:“对啊,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不可能七日内从盛京到达南境,更遑论派出一支能和李家的军队抗衡的队伍……” 两人缄默着。 戚玦看着窗外,她眉头紧锁。 此刻天边已露微光,夏日的天亮得早,天光蒙昧间,已有早鸟飞过。 她的眼睫陡然一颤,心底萌生出一个猜想……这个猜想惊出她一身冷汗,掌心一片湿漉。 “裴熠。”她道:“真相或许还得由南安侯亲口说出了。” 裴熠看着天边,不语,过了许久,才闷声道:“好。” …… 裴熠还没离开,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是在窗边被热醒的,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中午了。 来盛京不到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几乎没能睡个好觉。 裴熠的药还当真不错,一觉醒来,已经好多了。 好整以暇,她便独自出了门去。 忠勇侯府外的巷角,裴熠如约而至。 他们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南安侯府。 关于密诏的内容,裴熠已连夜知会了李子桀,眼下他们只有一件事,就是向南安侯问清楚李家人的死因。 除此之外,也为了佐证戚玦的一些猜想。 …… 南安侯府。 不多做耽搁,李子桀将他们带到了李清如跟前。 李清如正为裴熠来看望自己而欣悦,只不过病去如抽丝,他的精神虽恢复了些,却仍是时不时咳上几声。 “外祖的病还没好吗?”裴熠忧道。 李清如却是爽朗一笑:“老了都这样,别担心,圣上体恤,太医都已经来过几轮了。” 他的神色间,似乎根本瞧不出异样,甚至可以面不改色说出“圣上体恤”这种话。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闷闷不乐的,可是府上怠慢了县主这个贵客?” 戚玦莞尔:“侯爷折煞晚辈了,一切都好。” “外祖。”裴熠思忖良久,心一横,道:“我有事想问问外祖,还望外祖屏退下人。” 李清如一愣,脸上的笑容随着皱纹一齐定格,片刻的沉默后,他摸着白花的胡子,道:“孩子,别问了。” 很明显李清如是知道什么的,事已至此,裴熠怎么可能放弃?他起身,跪在了李清如面前。 “外祖,我们都查到了,您就告诉我们吧!” 见裴熠恳切,李清如面露难色,他伸手:“先起来。” 裴熠被他虚扶着,坐回了圆凳上。 “祖父。” 听闻密诏内容后的李子桀亦没有了素日的清风明月,他面有焦色:“为了查清此事,表弟险些罔送性命,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已知晓大半,哪怕是为了表弟不再此番涉险,也求祖父把真相告诉我们。” 但李清如的眼神暗含警惕,示意他们戚玦尚在此处。 裴熠解释道:“阿玦她知晓此事,就连这最要紧的证据也是她找到的,外祖放心!且若非阿玦,只怕此刻我已生死难料。” 闻言,李清如缓缓打量着戚玦,许久后,他垂下视线,深深一叹。 要人回忆残忍的过往,本身也已经足够残忍,戚玦深知此种感受,要她回忆前世亲历的种种,恰似行于钉板,步步如锥。 收起笑容的李清如老态尽显,眸色沉沉间,昔年武将的英武之气尚寻得几分,却如镀了层暮色残阳,更觉悲戚颓然。 他摆了摆手,为数不多发下人们退出屋室,掩上房门。 李清如却始终不语,只徐徐哀叹。 “外祖……”裴熠小心翼翼开口:“我们找到了辛卯年十一月廿八这日先帝的密诏,密诏已对李家下杀令……所以,是先帝做的,对吗?” 李清如声音沙哑,眼瞳浑浊:“是。” 但随即又补充道:“但也不是。” “祖父这是何意?”李子桀分外焦急。 李清如摇摇头:“当年的李家,一夫当关,将齐人挡在南境,祖帝才得暇定西北,奠定大梁而今之疆土,李家因此得封南安侯,世袭罔替。” 他沉默片刻,续道:“百年来,李氏族人薪火相传,令南齐及诸国闻风丧胆,便是齐国威帝朝最鼎盛时,威帝亲征,也得以与之抗衡数月,不会堪堪七日就亡于先帝手中。” 李子桀道:“所以我们也奇怪,军队若从盛京至南境,短则月余,长则三月,而先帝从下密诏起,到父亲他们的死期,也才不过七天,短短七日在数千里外置人于死地,这世间岂有人能办到?” “人办不到,但信鸽可以。”戚玦冷不防道。
第108章 辛卯之战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看向戚玦。 却见她神色如常,只陈述道:“信鸽一日千里,七日足够了,侯爷,晚辈说得可对?” 南安侯面色一滞,看着戚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讶异。 “晚辈想请问南安侯一个问题。”戚玦诚恳道。 李清如不语,却也没拒绝。 戚玦便道:“南安侯在宫内,可有自己的暗探?” 这句话看似问得极其无礼,但戚玦前世作为三大世家的人,她最是清楚,哪怕如楚家那般不涉党争,也依旧是举足轻重的权臣,既在此位,就更知晓天恩不可测,免不得在宫里安排些自己的耳目。 陶家在宫里都尚有陶柔,更遑论从前的南安侯府。 果然,南安侯并未因此动怒:“县主继续说。” “如果,李家提前知晓先帝有杀心,再以鸽传信,那么几日后,身在南境的几位侯府公子,便也会得知这个消息……至于之后的事情,晚辈不敢胡乱猜测,若侯爷觉得晚辈到目前为止的猜测还算准确,可否劳烦侯爷告知,几位公子收到信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封信,是我发出去的。”李清如承认了戚玦的猜测。 “外祖……”裴熠眼睫轻颤着。 却听李清如缓缓道:“只是,当时李家陈兵南境,即便收到消息,既没时间回京陈情洗冤,亦不可抛下盛京的家眷及族人另寻生路,唯一一个能保全李氏一族大部分人的法子,便是释兵权,也正是因此——他们不得不死。” 裴熠的两只手交握着,手背几乎被他在无意识间抓出血:“外祖的意思是……” “自尽……”李清如含泪,极其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他胸口起伏着:“你舅舅们和李家的心腹军队,全部……自戕于奇鸣谷中。” 惊愕、悲凉,以及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怖,就这么笼罩着三人…… “裴熠……”戚玦下意识去看他,她知晓此刻他一定痛苦至极。 几乎是痛苦时下意识的反应,裴熠的右手收紧,在左手的手背上划出一线殷红。 戚玦只是坐在他的身侧,却能感受到他由彻骨的寒冷带来的颤抖。 无助无望到,几乎让戚玦看到了那年宫门外,长跪于雪地里的裴熠。 戚玦把手覆在他背上,妄图借此给他带来些许心神上的支撑。 裴熠恍惚看着她,戚玦轻声:“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般无望的时刻了。 戚玦只觉得裴熠的微微颤抖的背脊,随着她此番动作逐渐变得舒展,却没看到裴熠此刻看她的眼神中,竟已不知不觉生出几分依赖。 缓了缓,李清如续道:“……全天下都知道李家人是为了梁国而殒身沙场,单凭这个缘由,先帝也不能为难李家,不能为难李氏族人,不仅如此,还应当大肆褒奖,以慰民心。” “可祖父何故不愿告诉我……” 李子桀拼命忍住了眼泪,但喉间却忍不住漏出几声哽咽:“为何我不能知道真相?” “他们能那般决绝赴死,是为了保住南安侯府,也是为了保全你……外祖知晓你的性子,虽看着温厚,但和你爹一样,也是个倔强的,你若知晓此事,又怎可能心甘情愿和我回宁州老家待这么多年?” 说话间,李清如咳嗽不止。 “祖父……” 李清如蓄满泪水的眼中满目慈蔼:“只要人还在,侯府还在,就还有希望……子桀,你就是南安侯府的希望。你守着侯府,好好地做个寻常文官,不用几代,李家一样可以兴旺,你爹和叔父们亦不不枉死。” “我要替他们报仇。”说话间,李子桀清润的眉目渐生戾气。 李清如却激动得又咳嗽起来:“……先帝已死,你找何人报仇?” 李子桀怔住:“我……” “子桀,你别忘了,你表弟也姓裴。”李清如语重心长道。 “但我们至少可以查清真相!”裴熠道。 李清如却不解:“真相已在眼前,此事该当到此为止。” 却听戚玦忽道:“侯爷就没想过,先帝为何会突然疑心李家到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吗?” 在李清如的目光中,戚玦又道:“彼时正是战事的关键时刻,李家稍有差池,与梁国而言,便要祸及江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先帝觉得李家已经到了不杀不可的地步?除非……先帝认为李家当下便要篡党夺权。” “平南县主。”李清如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先前老身念你不知此事,可如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李家不求其他,唯望平安,话已至此,你为何还要撺掇这两个孩子继续追查?” 闻言,裴熠立即道:“不是的外祖,是我撺掇阿玦帮我查的,我也想知晓真相。” “祖父。”李子桀道:“我想查,至少知道一直以来究竟是谁害我,若我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而偏安一隅,连亲人枉死的真相都不顾,那才是愧对先人,更对不起身上流着的李家人的血!” “你……” 李清如想劝阻,却被李子桀打断,他眼神坚定,话语掷地有声:“李家武将世家,纵然我如今武艺不如先人,却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祖父,我不愿揭过此事,我想查!” 裴熠亦道:“外祖,阿娘因为辛卯之战而死,舅舅他们也是我的至亲,我不能不查!我们至少得知道,究竟是谁的设计,才会让先帝以为李家有谋反之心!” 李清如哀叹着,摇着头,不禁老泪纵横,他缓缓抹了把泪,叹道:“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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