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第十局,你不来了?”旁边人可惜道。 “今天钱没带够。”萧椯说。 “要不借点?”有人提议。 他眉头微蹙,似犹豫不决,两只手不停在衣服里摸,最终摸出那个锦囊。“我只还剩这个。” “这个好,有玛瑙、有珍珠的,少说值一千钱。” “你这黑心眼的货,光这玛瑙就不止一千。”围观的几人吵起来,一个典当铺的人路过估了价,最终赌坊的人愿意以六千钱收它,买下足够的筹码,还能剩下几百钱。 萧椯方又坐下,很快赢下第十局。 “果然是气运足。” “看吧,钱又回来了。”围观的人纷纷感叹。 他转头想换回锦囊,赌坊的人说已经送去里面,很快拿回来,让他先继续玩。温萦淡淡一笑,人往往对自己失去的东西,比赢未知的钱更具渴望,赌坊的人正利用此心理,轻易不会还回去。 第十一局,两人各自面前的筹码已经是一万多钱。普通百姓辛苦一年,也积攒不到这么多。通常这个时候是人脑子最充血的。 萧椯慢悠悠摇晃手中的骰盅。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比他还紧张。只有少数几个站在外围的人懒懒洋洋打着哈欠,好似已经知道结局。 骰盅打开,惊呼声爆开,三个六点。 老千赌客对这个点数大为震惊,不复先前的骂骂咧咧,人一下子沉静下来,握着骰盅认真摇晃。 萧椯右手掠过几案,悠然端起一碗茶喝。 骰蛊打开,一、一、二,四点。老千赌客眼睛都快瞪出来,心道明明自己做了手脚,怎会开出这个点数,后背渗出冷汗。 他抬头再仔细看了看萧椯。周围人不断鼓动,让他赶紧买两万钱的筹码玩第十二局,最后的赢家将一次拿走四万钱。这个套路原本是留给萧椯的,借贷的人连字据都准备好,就等他填名字按手印。 温萦注意到百戏楼外,有一名衣饰艳丽的妇人正探头张望萧椯,旁边站着赌坊小厮,对手里握着的锦囊指指点点。“就是它。”她从妇人口型里读出,悄然朝他们俩靠近。 “这锦囊不是那位郎君的,我刚才听到他嚷嚷要赎回。”温萦装作要出门,瞥见锦囊惊讶道。 “屁,这是我家红绮的,丝线还是我去挑的。这个死丫头消失两个月不回,竟是跟这刻薄脸厮混。”妇人气骂道。 “平康坊的娘子也能跑了?”温萦难以置信说。在诸夏,进城、住店都需要路引登记,像是乐籍会特别标记,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被教坊司轻易索回。 “我还以为她是被王郎暗害了呢。”妇人气说,继续伸长脖子张望。 “那个郎君赢了许多钱,等会儿出来敲上一笔。”温萦帮忙出主意道。“最好把他带回你们院子,四五个大汉围着恐吓。” 萧椯赢下第十二局,拿着筹码兑换一大叠钱票。老千赌客面如土灰,望了一眼同伙,声音沙哑提议道:“不如,再玩一轮?” 四万钱对楼上贵宾包厢里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们这些底层厮混的喽啰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也是看萧椯衣服富丽,是从外地来的商人,才动了心思加码,马上就是年关,再想找个肥羊挽回损失,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必了。”萧椯傲慢拒绝,转头要走。 忽然,老千赌客瞧见他手上戴的扳指,内侧是金属制,心下顿时敞亮,急忙上前抓住萧椯袖摆。“他出老千!”大声嚷嚷道。 周围几个同伙凑上前来围堵。“好家伙,竟然是出千。”企图用声势先压制萧椯。 “周老爷,周老爷!”老千赌客边喊,边悄然取下自己铁护腕,等周老爷一来,一切都推到萧椯身上,案上骰子、骰盅都是证据。 转瞬,他就被踢开重围的萧椯摁住手腕,全然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商人力气这般大,萧椯取走铁护腕,高高举起。“究竟是谁出老千?”他洋洋得意。 另一手把先前的骰子捏碎,露出里面的磁石展示。 围观的群众惊呼不已。温萦拍了拍脑门,周老爷何曾是一个公道的主?他先前亏了一百金,自然是要通过各种手段捞回来。 周老爷站在二楼护栏前,略微惊讶说:“把这两人都带上来。” 萧椯也不是一个寻求公道的主,只是...想把赌坊的名声搞臭,他向来如此,只见他把钱票往空中一抛,转身往百戏楼外冲,抄起温萦的手臂就跑。 “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偷渡来平康坊,你等着坐牢罢!”温萦恼火说。十娘已经认出了她。萧椯倒是涂一张黄黑脸,脸颊两侧的土抹多了,显得颧骨分明,同平日的他好生不符。 “他们不会报官。”萧椯笃定说。“要是告到京兆尹那里去,只会被下面官吏讹上一笔钱。平康坊的人都喜欢自行处理。” “至于认出我们?”他更是自信一笑。“贱民没有充足证据,贸然指控官员,一进衙门先是二十杀威棒,碰上心地好的官,打完直接轰赶出去,要是碰上心地不好的,立了案,等待他们就是流放、甚至处死。” “你变了。”温萦沉着脸说。“和那些官员一样。” “事实而已。”萧椯争辩,瞬间回过神来,收敛态度。“我朝从来不允许以卑犯尊,一定记得,凡事须徐徐图之。” 两人沉默地走在梅花荫间,各自都在生闷气。萧椯稍走在前面,拿着帕子擦脸上的土。温萦则是望向林子外店铺挂的琉璃灯,隔着重重梅花枝,光显得有些朦胧,外面的人声也是,虽然很热闹,但莫名离她很远。 林荫里的地面很不平整,每当遇到土包、水坑,他就会往后伸出手,她拉扯一下袖子,示意看到了,自己跨过去。 前方渐渐也能看见光,离李萝菡住的小院近了。 有关红绮、萝萏,她有好些问题要问,只是不知李萝菡愿不愿答。 “等会儿,你就不要进去。”温萦思忖说,林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响,一男一女靠着梧桐树,惊慌失措看着他们俩,连外衣也顾不得捡,匆匆跑向更深处。 这个男的有些眼熟,温萦想。不好,她看到林荫外停的骏马,马兜里揣着冯翊县的案宗和邸报,那身形是纪雱。 对面各院各户的门都开着,有金吾卫在询问。远处,金吾卫长正骑着黑马,阴阴沉沉过来。 两人找准时机,借由路上几辆停靠的马车遮掩,快步躲进一间搜查过的院子。 院内小厅很是热闹,围坐着好些光鲜亮丽的男女们,正心有余悸地打着叶子牌,一边出牌一边抱怨金吾卫不讲理。 李萝菡也在里面,和一个容貌相似的年轻女人坐在火炉旁,还穿着上次的薄衫裙。周围的人,每路过都要劝上一句。“别再想那个负心郎!” 她几次想走,都被拉回坐着。 纪雱的声音在外面咋咋呼呼,“方才林子里有两个可疑人。”他觉得眼熟,但并不能肯定,不敢贸然在金吾卫长面前说出名字。 院子又有金吾卫进来搜查,这次是一群。 温萦和萧椯急忙翻窗进里屋,屋内布置奢丽,紫烟弥漫,一对男女正躺在榻上睡熟,两人见此顿时僵住。 砰、砰,有人在砸门。 “纪县尉不是方才检查过了?”外面有妇人赶来说。“这屋子里的烟可是有...”她无奈推开门,金吾卫捂住口鼻张望了一圈,转身离去。 两人躲在衣柜里,心脏仍跳个不停。
第33章 :竹下尸 “谁是李萝菡?”金吾卫闯进来大声呵问,身后的捕快提拽着李老娘,一把将她推攘在地。整个厅内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起立站好。 细犬在李萝菡住的小院里嗅到血腥味,从几根巨竹下挖出零零碎碎的肢体。 李萝菡大惊失色,连声表示不知情。“院里的花草都是请花匠打理,妾近日并未关心过。” “是么?”金吾卫长跨进门槛,头盔下森然的目光略微打量,似对她仍穿着秋季的薄衫很感兴趣。“带走。”他转身,淡淡吩咐道。 金吾卫营地可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呆的地方,轻则扒掉层皮,重则尸骨无存,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好手好脚出来。 “姐姐不可能参与这样的事。”火炉旁的女子激动地破了声,追上前阻拦,被捕快一巴掌重扇在地。 厅内其他人本想帮腔,再不敢说话。 “还有两个可疑人。”纪雱追在金吾卫长身后提醒说,对梅花荫间路过的两人仍记挂在心,那轻蔑凝视他的眼神,像极了他在夜里转辗反侧恨的人——萧椯。 坊间传闻萧椯好男风,家里表妹只是一个摆设,如今看来有几分真。要是逮个正着,虽说朝廷不大介意这种事,但世家贵族断然不会再考虑让他当女婿。看他还能高傲到几时? 金吾卫长转头看向浮想联翩的纪雱,执勤期间他脸上带着红晕,头上发髻微乱,内里领褖皱皱巴巴,腰带的扣环也扣错位。这样的人竟然还想进执金吾的寺互负责心都地区官府的门禁。,心里颇为不悦。 “他们深夜在林子间鬼鬼祟祟,转头就不见踪影。”纪雱继续说。正好林子里出来一名婀娜娉婷的女子,楚楚可怜朝他望了望。 “这不就出来一个?”站在旁边的金吾卫幽幽说。 “不是她。”纪雱认真说,“有两人从我们身旁路过,瞧见我,嗖的一下就窜走,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你当时衣服穿好了么?”其他人强忍着笑意问。“啊!绝对不是,那个人长得特别像...”纪雱急忙解释。 金吾卫长懒得再听,转身骑马而去。 院子一下子变得安静,厅内爆发出哭声,没过多久客人陆陆续续告辞。李老娘在她二女儿菡萏的搀扶下离去。“都怪那个杀千刀的甄圆。” 残肢? 李萝菡的院子为什么会出现残肢?温萦仍躲在柜子里,小厅和柜子只隔着一面薄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到之前住竹篱小院时,睡觉颠倒黑白,每天夕阳西下从梦中醒来,窗外都会有一名年轻男仆在擦拭竹子,把一根根竹子擦拭得碧绿发亮,抬头看向她时会抿嘴而笑,很是腼腆。 “你有没有法子能救李萝菡出来?”温萦问,发现靠在她肩膀上的萧椯一直神游在外,呼吸也有些不对劲,脸还是烫的。 拍了拍脸,仍一动不动。 她怎么闻这个香没事?倒是金吾卫把她吓得不轻,心脏跳得过于激烈,现在还隐隐作痛。唉,看来还是萧椯道行太浅。 也不晓得亲一下,会不会缓和一点? 嘴唇刚刚触碰... 萧椯如被雷劈中一般,慌忙推开她,牙齿还咬了她一口,从柜子里出去,也顾不得干不干净,用盆子里冷水泼脸。这可是妓院,绝对不能在这里。 床上的男女仍睡得跟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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