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一颗大松树上有人拿弹弓打她,打偏了方向,把盘子里的点心砸烂。落下的弹珠,和先前八角亭里缺胳膊断腿的小人儿用的玉料相同。 程瞻之坐在树杈上,骂她。 “你看那边!”温萦惊恐地指向他身后,趁着程瞻之转头,一个冲刺轻盈攀爬上树,把回过头来的程瞻之吓得不轻。“我是程家的公子!” “我还是举人,正正经经自己考的举人!” 程瞻之压根没听过这个官职,但是被她态度唬住。“是你偷拿我家东西在先。” “笑话,你焉知我不是程家邀请来的客人?” 他从出生到现在,活了整整八岁,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寒酸,满脸污黑的客人,但态度有够蛮横,就是父亲的学生被他用弹珠打中,也只会恭维他手劲足,将来好握弓,哪会像眼前这个人这么凶。 “那你先放我下去。” 转瞬,就被温萦抓住后领往下抛,吓得程瞻之慌忙抓住枝干,急切要求拉他上去。“好,你欠我两次。” 程瞻之心惊胆落坐回树枝上,双手紧紧抓住枝干,寻望四周,遮风帘帐内的宾客都在专注看戏,而外面的仆人正鱼贯上菜,没人注意到他们。如若自己发出尖叫,会不会再次被她扔下去? 要是摔伤脸,或是摔跛腿,这辈子就上不了朝堂。他娘亲一再提醒他,要小心自己脸。 过了须臾,他方大着胆子问:“举人,你不下去吃饭么?” 温萦发现坐在树枝上,看表演更清楚,连后台等候的人也一览无余。百戏楼的伶人和表演歌舞的伎女分站两个区域,两帮人一点交流也没有。三年前掌中舞在香雪海一鸣惊人,事后却无人效仿。 真是奇怪。 “你以前看到过漂亮姐姐在人的掌心起舞么?”她不抱期望问。 “见,见到过。”程瞻之急忙说。 温萦一副怀疑的表情看着他。“小孩子说谎,晚上可是会尿床。” 程瞻之暗自不满,自己哪里是小孩子?早就不会尿床。但不敢表现出来,眼前这个人真的随时可能把他推下去。 “就是三年前!”他肯定说。“那个舞伎长得有些像魏皇后,大家都在笑,韩中丞还在那里夸好看,当时魏大司徒脸都青了,表演结束后没有参加接下来晚宴,就坐马车回家。我爹还赶去魏府道歉。” 他对那晚印象极其深刻,因是他娘亲负责筹备的生宴,祖母怪罪她办事不利,收回管家之权。娘在祖先牌位前罚跪一宿,之后病了整整三个月,身体一直没好全。 “是么?”温萦说,递了一块琥珀核桃给他,看他细嚼慢咽吃下,转头发现宋浩也来了,他走到女眷席中东张西望,急急忙忙走到紫衣女子旁边,在霍绡的帮忙下把紫衣女子带走。 另一边,郑祈提着食盒回来。 “一、二...”温萦数着,“什么?”程瞻之问,昏倒过去。郑祈答应带她到香雪海,她回宿舍拿路引时,顺道把包袱里备用的忆迷散等药也揣在身上。 她立即倒瓶子里榉皮熬成的汁液,涂抹在程瞻之的脚踝、手背还有额头,使其皮肤呈现青紫色,似皮下出血。 “来人,不好了!”她把程瞻之抱下树,大声呼喊。“有孩子爬树摔下来。” 程家的仆人闻声跑来,见是程瞻之吓得不轻,急忙抱他离开。“你是谁?”有几个仆人围着温萦,警惕问。 “是随我来查失火案的甄举人。”郑祈解围说。奉老太君命赶来的程府管事,听闻她是程翰林的学生,连连跟她道谢。 见着郑祈提着食盒,邀请他们去席位就坐。 “不必客气,瞧我这张花脸,免得冲突了客人。”温萦笑说。“不知有没有地方,能让我洗把脸?” 程府管事立即引她去附近小院,是专门给贵族更衣、歇脚用的。
第36章 :复仇曲三 香雪海里的小院,对她来说如同皇宫一般富丽堂皇,她没去过皇宫,但想应该大差不差,廊檐的彩绘震人心魄的美,有好些颜色在阳光底下泛着偏光,程家仆人介绍是用宝石研磨的。 地板是温润的红木,光洁无比,走在上面能映出浅淡人影。帘帐是厚重的织锦缎,没有一点刮花痕迹,鲜艳得就像是新裁的一样。 院子中间有池,周围泛冒白色热气,红色鲤鱼如丝缎一般在池里悠游。 温萦被领到东侧厢房,屋内相当暖和,炭火里还夹杂着荔枝的甜香,榻上铺着柔软毛毯,刚一坐下,侍女就端来一盆温水和干净帕子。 郑祈也跟着进来,他提的食盒里只有一盅鸡汤,看着平平无奇,既无松茸亦无人参,汤面无油相当清淡。“先垫补一下。” 她就喜欢这样普通的,喝下一口便知自己想错了,这是她喝到过最好喝的鸡汤,周身都暖和起来,想再喝第二碗时被拦下。 须臾,侍女鱼贯端菜进来,有松鼠桂鱼、龙井虾仁、酒酿蟹、樱桃肉等,每道菜都是完整一份,很快堆满整张案面。 温萦连忙给郑祈递上碗筷,贵族宴会规矩她不清楚,但在读书人家里,从小教育粒粒皆辛苦,吃不完盘中餐可是要挨训。“郑阿兄,你也辛苦啦!” 她每道菜都给他夹上,在盘子里精心摆放,布得像漂亮花田。这个功夫可是她从小作为准儿媳妇,伺候萧伯母练就的。 要是两个人吃不完,可就不能单怪她一人。 郑祈心头一暖,她总是事事都想到自己,病成这样也首先为他夹菜。“你的真名叫什么?”他诚挚问。 方才在湖岸边,她明显是看到有人出来才故意跌倒,之后他去拿菜,回头见她站在遮风帘帐外探望。 她说过自己父母早逝,不得已在前夫家生活。萧悯在她出生前,就已经考中进士当官,不大会和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联姻。 有相当一种可能,她父亲生前也是当官的,因为犯了某种事导致家破人亡,她才被迫隐姓埋名,寄人篱下。 而在今天的宾客中,有知道她以前身份的人。如果她有难处,他可以帮她。这样她将来也不用再受萧椯要挟。 “差不多。”温萦顿时觉得嘴里的虾仁很难吞下。 “什么差不多?”他皱着眉头问,放下筷子认真看着她。 “就和甄圆差不多...”她支支吾吾说。“这名字不是挺好记的?” “我是想帮...”——“郑阿兄,先吃菜罢,免得放凉了。”她又给他夹菜。 郑祈看着她洗净后苍白的脸庞也不好再逼问,以后有的是时间,程家饭菜看起来不错,只是糖放多了些,吃起来也和别家的糖不同,有一股古怪的回甘味,眼皮越来越重,困意上涌,眼前的人先一步睡下,他倒在旁边。 路过的侍从见两人都在榻上小憩,把门关上。 过了好一阵,屋内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响,温萦扯了扯郑祈袖子没有反应,伸肘撞到他胳膊也没有反应,遂爬起来扒了他的衣服。 小院的茶水间外,两名花脸伶人提着水壶靠墙壁闲聊,在等里面的仆人烧水。 香雪海用火很小心,饭菜都是从程府做好,用车拉来的。 唯独茶,需要现煮。 温萦也是冲此而来,有茶的地方,必有八卦。“小哥,你们就是刚才表演螳螂的人吧?” 两人见她穿着红色织金圆领袍,外搭狐裘披风,容貌端方雅靓,立即端正身姿,态度恭谨,连声应是。 “方才踩在高杆上真是惊险!”温萦大肆夸赞。“我刚从外地履职回来,好久没见过如此精湛的演出。” “下午还有返场么?我记得有一个叫绀珠的跳掌中舞特别好,今次怎么没见她来?” 两人神色略微惊讶,相互对视,见温萦一副懵懂,且年纪尚轻的模样,可能真的不知其中原因。“小老爷有所不知,他们说绀珠长相犯忌讳,就不让演了,之后在冬城的演出,她都坐在后台照看道具。” “但我在外地听说,她不是一鸣惊人?” “火是真的火,回到平康坊后,好多人捧大把钱请她演出,但没演出几次,她的搭档小缇突然失踪,她一气之下就嫁给王郎,唉!” “百戏楼的人也能随意消失?” “其他人不行,但小缇可以,夜幕降临他就是王,没有他进不了的门,也没有他翻不过的墙,班主管不了他,只能哄着。” 温萦克制住情绪。“那他...是不是还懂得变脸?” “石明好像有教他,他们俩私下关系特别好,是同乡来着。” 她记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石明是不是连环凶...”——“绝对不是!石明老实本分,从不与人结怨,表演时连兔子都舍不得伤害,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凶残行径。”对方立即打断她的话。 “定是那萧椯怀恨报复,抓他去顶罪。” 温萦一惊。“萧县令事前认识他么?” “三年前我们到高家演出,萧椯在宴会上喝醉酒,追出来一口咬定小缇和石明偷走他锦囊。”说到此,伶人眼神略有闪烁。“教坊司公公本就因为绀珠的事耿耿于怀,恨不得把他们三人打杀了,幸而宋状元出来缓颊求情,最后发现锦囊就在萧自己怀里,别提场面有多难堪。” “大司徒当时也在场,定是看出萧椯冲动刻薄,才改选宋浩当状元。”另一个伶人说。 温萦暗想,椯为人向来谨慎,又爱惜颜面,如若不是确认再三,绝不会贸然追出去,结果被人用戏法塞回怀里,害他当众失面。 那个锦囊是她所绣,想到他要出远门,小半年才回来,费了不少心思,出门时他兴高采烈、郑重其事挂在腰间,回来就不见戴了,后来她在书房里翻出,上面有一道道口子,为此还郁结好些天。 原来萧椯这么早就和连环杀人犯结下梁子。 不出意外的话,小缇就是那个杀人犯,三年前他突然消失后回来,发现自己搭档被人害死,报官不成就假借死遁躲藏,百戏楼做贼心虚做实他“死亡”这件事,他暗中查明绀珠死亡真相后,逐一报复。而石明就是小缇的同伙。 老鸨、护院、妓女、班主,王郎都是做假证的帮凶,客栈黑衣女、永宁坊里正、山羊脸赌客、陆公公是妨害他实施报复的人。下一个会是谁? 杀害绀珠的凶手? 这个凶手绝对身份不低,以至于小缇迟迟未下手,但也不至于位高权重,不然完全有更好手段让绀珠消失,而不是让她的尸体被运往扶风县衙封存。 难不成是高泉?他虽然官位高,但毫无势力可言,在朝堂政敌颇多,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如若是他的话,那小缇的目的已经得逞。 她同两名伶人告别后,开始往回走。附近的绿萼林突然传来争执声。 “我丢什么脸?姓宋的,是我爹看错你,成日除了在太学教书,就是去大理寺当跑腿,只顾积攒自己清名。真到要用时,畏首畏尾,一点忙帮不上,也不想想没了我爹,谁还会正眼瞧你?”那名紫衣女子气愤之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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