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连连冷笑。 “元贞虽不才,但接触朝事以来,也与内尚书虞夫人学了不少东西。光元贞弃公主身份做直笔内人一事,诸位便有诸多言辞。诸位真是因女子不能涉政而反对?那直笔内人由来已久,内尚书也不是今天才设下的,为何诸位以前不反对?” “诸位是为何反对?” “若诸位是挑剔元贞学识不够,目光短浅,元贞还高看尔等几分,可你们是吗?你们不是,你们只是反对你们想反对的,驳斥你们想驳斥的。” “怪不得太原河东一带战事告急,却至今都没有章程,怕是衮衮诸公的心思一点都没用在江山社稷上,都是用来与人吵嘴,和驳斥别人了吧?” 一时间,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这已经是元贞连续两次提到衮衮诸公,也是她再次出言讥讽一众官员。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官员势大已久,这是整个大昊耗时一百六十余年,养出来的一群畸形怪物,碰不得,触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 确实其中不乏有些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更多的却是一群泼皮无赖。 这群泼皮无赖顶着道貌岸然文人大儒的一张皮,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琼浆玉露,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高楼大屋。 大昊一朝厚待官员,可以说光是俸禄一事,穷尽历朝历代,也罕有俸禄能丰厚过大昊官员的。 他们享着朝廷俸禄,尸位素餐,逢上有灾事灾情民变,不过阖目道一句可怜,然后扭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太原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在这为了派谁的人去谁的人不去而争吵。 朝廷社稷谁在乎了?都在想个人之私利。 别说杨變恨这群文官了,元贞其实也恨。 若非他们惧战不敢战,只知一味求和,梦里她何至于遭受那般大难? 可她又比杨變清醒些,知道有些问题不能光怪某个群体,这是从上至下的弊腐,是绵延多时的遗毒。 她心急如焚,明知国之将倾就在眼前,却述说不得,只能一步步去谋去算计。可她也是人,也有自身情绪崩不住的时候。 崩不住,那就爆发吧。 来垂拱殿之前,元贞就想好了,若能过父皇那一关,此举成了一半,若是再过群臣这一关,事就成了。 若是不成,不成就不成吧,她已经尽力了。 若他们真就不容于她,她就去嫁给杨變,缩在后头看着大昊亡,是时再让杨變出来力挽狂澜。 爹爹能救就救,不能救——梦里,应该是上一世,该还的她已经还完了,她不欠任何人的。 夹着这股激愤,元贞再上前一步:“战事告急,便要增援,如此简单明了之事,为何要争吵不休?元贞愚昧,诸位股肱大臣,可能解疑?” .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殿中早已亮起无数明灯,连殿外的廊下也是如此。 却因为人太多,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人影幢幢。 元贞一人立于殿中央,身后是高坐在御座上的宣仁帝,面对的是群臣。 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影子从她身上蔓延出来,只影单形,对面却是人影幢幢,竟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感。 “公主——” “你可以叫我萧直笔。”元贞打断道。 见无人说话,她又上前一步。 “诸位为何不言?是不屑与女子谈论国事,还是诸位各有自己的心思?既如此,那让元贞猜猜诸位心思可好?” 不等有人言,她又道:“元贞幼时观史,《尚书》曾有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如今朝堂上乱成这样,是不是能说明朝中朋党横行,人人营私,只求私利,不谋国策?” “诸位高举圣贤书,一派圣贤大儒之貌,喊着纲常道德体统规矩约束他人之时,为何不约束约束己身?” “诸位总说以史为鉴,以人为鉴,我倒觉得那大庆殿以及这垂拱殿,都该在门前竖一面镜子,诸位进殿之前,正衣冠,端自身,扪心自问进来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只是为公,不为私心?” “说得好!” 炸雷似的声音响起,权中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大步上前,人虽因伤病及近日愁烦又瘦了不少,却铁骨铮铮。 “萧直笔说得好!值此太原告急之际,诸位大臣不思国策,反而为了圣上家事在此吵得不可开交。” “孰重孰轻,本末倒置!” “权某这些日子已在朝中阐尽太原之重要性,为何诸位相公置之不理?非要等北戎将太原打下来,诸位才能辨个分明?” ----
第49章 面对这一连串的掷地有声, 少有人敢骑着百官的脸如此输出,大多数官员都还处于愣神中。 当然也有人是碍于某些原因,故意一言不发。 半晌—— 才有人小声道:“这怎就是置之不理了?朝中不也是为了议到底派哪谁前往?” “所以议了快半个月?”权中青冷斥道。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不像权中青, 他往前踏时, 便有人主动分开去路,所以他走来的姿势颇有几分龙行虎步的怡然之态。 竟是那裴鹏海。 “权少保所言甚是有理, 这些日子裴某对太原战事告急一事, 也是心急如焚,无奈朝中一直拿不出个章程。” “就是, 议来议去总要有个尽头, 光在朝堂上议, 就能让北戎退兵?”有人附和道。 “正是。” 随着这几个声音,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还是得赶紧拿个章程。” “正是正是!” 见此,元贞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 元贞从侧门退出殿外, 刘俭送她出来。 身后正殿中,群臣议事之声依稀可以听见。 此时明月当空,星子点点,夜风拂面而来, 平添几分凉爽之意。 “公主, 真是——”刘俭竖起大拇指,“原本我还有些担忧……” 整个局面大体没超出元贞的意料—— 借群臣反对她的事,带出太原之事, 甚至是权中青的出面, 元贞也算到了。杨變得知这一消息, 必然会来, 他来了, 权中青也就来了。 只要她局面控制的好,只要权中青不傻,他就一定会利用好这个机会。 包括裴鹏海的出头。 裴鹏海急着想立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朝中经营已久,也有自己的附庸,他出面说话,必然会有人附和。 如此一来,大势已成。 除了她因心情激愤,说了一些胆大狂妄之言,不过更大胆的事她已经做了,注定立在群臣对面,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可笑吗? 明明想去做好事,做正经事,偏偏要机关算尽? 可笑! 可她已经竭尽所能了,这也是当下最好的处置办法。 朝堂和爹爹不可能放任权中青为主帅。而文官那,由于她的驳斥还言犹在耳,他们势必会顾忌一二,毕竟文人都重面子重声誉,而裴鹏海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最后一定是裴鹏海为主帅,权中青为辅,文官错失良机,只能去抢监军的位置。 而有权中青这名老将看着,元贞也不用怕裴鹏海为了军功误事。 想明白了,元贞这才扭头看向刘俭,看向这个她很小的时候就看他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内侍。 刘俭很会做人,他待人谦和,从不捧高踩低。 面对得宠的宫妃时,他不卑不亢,见对方失势后,他也不会改变态度。规矩之内,他能帮手的从不吝于帮手,父皇让他办事,他也不缺乏雷霆手段。 这样一个人,妥当到让人觉得假,可不管他内心到底如何,反正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的。 “刘叔,你也算是看着元贞长大的,今儿元贞就当你说句心里话,入内内侍省脱胎于内侍省,刘叔就真甘心一直屈于人下?倒不是非要争个高低,可入内内侍省霸道,容不下尚书内省,又何尝容得下内侍省?” 刘俭目光一闪。 这时元贞已经走下台阶了,不远处绾鸢希筠正等着她。 刘俭目送她背影离去,良久才失笑地摇了摇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凝重了眉头。 . 出了垂拱殿宫门,刚拐过街角,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人。 穿着禁军的半甲和军袍,是蒋旻。 “大表哥。”元贞走过去道。 蒋旻看了看四周,佯装要送元贞回去,两人顺着皇仪门旁的长街往前走,绾鸢和希筠落后一些距离。 “贞妹妹,你真是出乎人意料。” 蒋旻的眼神很复杂。 元贞明白他在说什么,明明该是最亲近的蒋家,可蒋家这边却什么都不知道。怕是事发后,下面的官员都聚集起来要进宫劝谏,蒋家那边才收到消息。 元贞没猜错,她不知道的是,大舅蒋拯急得想进宫来,偏是武官,又觉得自己身份敏感,怕给元贞招事。 幸亏今日蒋旻轮值,才探得具体消息,又在这里等她。 “我不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不想大舅为难。若家里知道我太多的事,是时是禀给父皇,还是不禀?” 看着元贞含笑看过来的眼睛,蒋旻心情更复杂了。 整个上京,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蒋家父子是宣仁帝心腹,也不是全家都是,只有蒋拯父子俩和在御前班直的蒋林。 其实要认真来算,心腹倒也算不上,只是宣仁帝召见过蒋拯,暗示过他。而皇城司这边的消息,每隔一阵子都会做成册子呈报给宣仁帝。 也仅此而已。 蒋旻和蒋林没被召见过,只是蒋家本就是国戚,又有德妃和元贞这一层关系在,圣上又私下做得这般态度,无形之中就成了心腹。 “其实此事本想寻个时间告诉你的,”蒋旻把大致情形说了下,“只是没来得及。” 是没来得及吗? 是蒋家觉得元贞是个公主,只要圣上对元贞好,蒋家自会帮其尽心尽力办事,此事不被元贞知晓反而是好事。 可谁也没想到,元贞会有这么大的主意,一声不吭丢下这么大一个惊雷,如今一来倒显得蒋家有些马后炮了。 其实元贞也知晓家里是为了她好,一个公主无忧无虑便好,何必了解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惜终究世事弄人。 “我也是怕家里为难,所以就越过了家里。” 元贞有些感叹,失笑一声看了过来:“如今倒可以明着说了,若是我与父皇之间,家里是帮着父皇,还是我?” 这话问得颇有含义,但蒋旻并没有犹豫。 “自然是贞妹妹你!” 显然此事蒋家那边早有章程,说到底蒋家除了食君俸禄外,和皇家最大的牵扯就是元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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