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批是绝对没问题的,这几日朝中事多繁杂,我们都是慎之又慎,可这回连下面问安的札子都打回来了……” 程半香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此事与你等无关。” 不过是这几日圣上心情不佳,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 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这话没人敢说。 “你把东西放着,一会儿我上一趟垂拱殿便是。”程半香又道。 直笔内人是准许去垂拱殿的,但也仅限那么三个人,除了虞夫人外,再来就是程半香和关巧慧。 但也仅限垂拱殿,再往前的前朝是绝不允许去了。 “不如等会我代程直笔去一趟。”元贞突然道。 听到这话,程半香愣住了,周直笔愣住了,洪女官和苗曼儿也愣住了。 苗曼儿很诧异:“公主,你去垂拱殿做甚,你忘了……” 如今尚书内省上下都知道,虽然元贞公主入了尚书内省,到底没拿到明面上,都知道一旦拿上明面,势必引起百官反对。 所以虞夫人没发话,元贞也没动静,大家也就权当不知。 可如今元贞要主动去垂拱殿,这不是明摆着向百官宣战? “你别冲动!”程半香不愧程半香,所有人都诧异得无法言语,独她还能稳定情绪。 “我并非冲动,师姐。” 元贞如今是虞夫人的弟子,从名分上来讲,这句师姐也是可以叫的。 “此事早晚都需面对,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之所以还能保持表面平和,不过是对方还未定计,又或是还没找到出手时机,我这人做事素来不喜受制于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这些话,苗曼儿和洪女官都是似懂非懂,唯独程半香明白她在说什么。 入内内侍省那边早就知晓元贞入主尚书内省的事,之所以没挑破,不过是没找到出手机会罢了。 与其坐等别人出招,不如主动出击,自己去挑破。该来的狂风暴雨是躲不掉的,不如坦然去面对。 可这事程半香却是做不了主。 “你要不要跟师傅说一声?” 元贞摇了摇头:“就不告诉师傅了,权当是我一人所为。” 父皇那若对此事不满,怒气权可发泄她一人身上,不用牵连别人。 此刻,程半香看着元贞的眼神分外复杂。 初次见到此女,她只当对方是为了邀宠故意来没事找事,谁知对方一再出乎自己的意料。 师傅对内省宣称,以后元贞公主在内省位置等同自己。她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她听师傅的话。 此时见她竟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再一次打破她对此女固有印象。 程半香想,也许师傅这么选择,是有她的道理的。 “我无法左右的你的决定,你走了后,我会禀报给师傅。” 也就是说,我不拦着你,我也不会瞒着师傅,但我会等你走了后再去禀报。 如此便好。 . 元贞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值房。 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身衣裳。 是一身绯色的官袍,叠放得很整齐。 与前朝那些官员的官袍般无二致,白花罗中单、方心曲领的外袍,配以革带、绯色蔽膝,银鱼袋,以及官帽和皂靴。 只官帽有些许不同,前朝官员是硬脚幞头,也叫长翅官帽,而这个是软脚幞头。 这身官袍是她入主尚书内省时,虞夫人交给她的。 虞夫人说,已将她名记入直笔内人下,但此事未公之于众,这身官袍她自然穿不得。 等哪天她决定要面对外面狂风暴雨时,她便可以穿上这身衣裳。 后面这句,虞夫人并未说出口,但彼此之间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此时,元贞终于把它穿上了。 褪去华裳,褪去华丽精美的首饰,散了发髻,换上这一身绯色官袍,戴上官帽。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唯独梳头时,她有些难为了,实在是她从没有梳过这种发髻,哪怕是在梦里也没有过。 苗曼儿走进来,接过元贞手里的梳子。 她默默地为元贞盘起了长发,梳的发髻既光滑又不会太过紧绷,最后为她戴上放在一旁的官帽。 “你真想好了?你是公主,荣华富贵垂手可得,实在不用如此。别看我们说起来也是女官,却是要在宫墙之内、在这地方待一辈子……” 直笔内人的日子就一定好过? 并不,她们甚至比普通宫人女官还要不自由,大部分人的一辈子都在这宣和殿西庑中度过。只是她们习惯了,许多人都是幼年被选进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对外面来的、没习惯这种日子的人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苗曼儿实在想不明白,堂堂公主之尊,荣华富贵、悠闲安适垂手可得,为何要去折腾这些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去为之的事,她也一直没想明白。 元贞却笑道:“若没想明白,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她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让她很陌生,只有眉眼还是熟悉的。 但她却分明看见镜中的她在笑,一改之前总是眉心微蹙,那双眼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是啊,总想再周全些,再有把握些,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一定能计出万全的? 元贞站起来,将银鱼袋挂在腰后,走出门外。 走廊上站了许多女官,大家都在默默地看她。 洪女官捧着札子站在一旁。 关巧慧眼神闪烁,程半香则是眉心紧蹙。 元贞没有说话,接过放着札子的托盘,一步步走出了那扇门。 . 元贞就这样捧着托盘,走出了尚书内省。 一路经宣和门,再过睿思门。 沿路少不了有宫人内侍看见她,一见她这身衣裳,都是下意识束手行礼,却在看清她面容之后,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甚至有人惊得当场摔到在地。 出睿思门后,经过一条长街就是福宁殿,福宁殿再往前是垂拱殿。 垂拱殿介于内廷和前朝之间,算是内朝议事之地。 元贞足迹遍布整个内廷,可前朝她从未去过,甚至是垂拱殿,也不过是幼年不懂事时闯过两回。 而与此同时,元贞公主穿着官袍,手捧着奏疏的消息,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至后宫各处。 坤宁殿,吴皇后听到消息后,茶洒了一身。 西凉殿,王贵妃直接落了茶盏。 宜圣殿,周淑妃诧异地半天合不拢嘴。 化成殿,梅贤妃半晌才说了一句:“她想干什么?” 是啊,她想干什么? 得知这消息的人都在想,她想干什么?沿道看见这一幕的,也都在想元贞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元贞已经来到垂拱殿的宫门前,她眺望着眼前这座宫宇。 多么的恢弘大气,肃穆庄严!完全不同内廷那些素雅秀美的宫殿。 她走的这一路,千般思绪万般杂念,此时都归于沉寂。 元贞再次看了看宫门匾额上‘垂拱殿’三个字,抬步走了进去。 ----
第48章 垂拱殿。 守在殿外的内侍老早就看见过来一人, 只见这身衣裳,便知晓是尚书内省的女官。 正要上前说,圣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却在下一刻看清楚元贞的脸, 话没说出口, 却咬到了自己舌头,拼了命才能没惊叫出声,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摔了一跤, 最后一撅一拐地跑回了殿内。 不多时,殿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刘俭, 还有一个是——魏思进。 刘俭在前, 步履急促。 魏思进在后, 走得很慢,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俭走了过来, 眼中藏着不显的担忧,低声道:“公主怎生这时候来了,圣上因朝事心情不佳……” 元贞收下刘俭的好意。 对方之所以罔顾她这身衣裳还称呼她公主,是在提醒她。你可想好了?若没想好, 就转回去, 全当儿戏。 她的回应是往上举了举手中托盘,清朗道:“尚书内省直笔内人萧元贞,求见陛下。” 刘俭暗叹一声, 不再说话。 倒是魏思进上前一步, 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萧直笔, 随小的进去吧。” 元贞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 反倒看了刘俭一眼。 刘俭接收到她眼神,微微一叹,转过身往里走。 元贞这才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是宣战? 是的,这就是宣战! 魏思进气得浑身克制不住颤抖,一旁急急忙忙走过来个灰衣内侍,低声提醒道:“都知,这是在垂拱殿。” 还用得着你提醒,他不知是垂拱殿!? 魏思进也没跟进去,转头就走了。 一直走到背人处,才恨极了破口大骂:“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百官还没解决,她怎么敢跟入内内侍省宣战?!” 一旁的内侍什么话也没敢说,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废物东西,没有一个是中用的!” 魏思进狠狠地踹了这内侍一脚,急匆匆地走了。 . 元贞刚走进去,就看见父皇坐在案后眼含薄怒地看着自己。 不是以往父女之间闹别扭或是说笑的嗔怪,而是真的怒了。 元贞自诩还算了解宣仁帝,尤其经过虞夫人给她的洗礼,了解得更为透彻。 她这位爹爹,雄心壮志是有,但不多。为人倒也聪明,但没点到正路子上,也是他本为闲散郡王出身,没经过正经储君的培养,可一上位面对的却是千难万难的开局。 文官势大,此乃积病。 太皇太后势大,拿他做傀儡,此也乃积病。 所以他一上位就是先跟太皇太后斗,再跟文官们斗,一斗就是这么多年,你说斗赢了吗? 似乎赢了,又似乎没赢。 反而又养出一个裴鹏海。 裴鹏海大概上位之前,就明白自身位置,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狗,但做狗也有做狗的讲究。 怎么凶,怎么咬人,都有讲究。 太凶,咬得太狠,怕惹来群臣抵制,毕竟文官势大,早已深入骨髓,若圣上顶不住群臣压力,他就是弃车保帅里的那个车。 可咬得太轻,不够凶,又怕圣上觉得自己不中用,换个人来提拔。 于是,他一边帮宣仁帝办着事,争抢官员手中的权柄,一边又和官员们眉来眼去,套近乎。 打得就是两者通吃,火中取栗的主意。 而她爹爹这儿,也不知清楚还是不清楚这些事情,元贞猜是知道的,只是碍于大局所以放任了,一边用着一边又防着。 总结下来,雄心壮志有,但现在没了,不够聪明,又多疑,最最重要的是他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乃帝王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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