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多谢表兄。”崔寄梦打断他的谋划,她已平复下来,问他:“先前您说还有别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谢泠舟淡道:“我方才再三权衡过,那个法子目前暂不能用,不提也罢。” 崔寄梦却一心想尽早摆脱梦境,不用受内心折磨,哪怕只一线希望也愿试试,小心追问:“表兄不妨说来听听?” 谢泠舟敛神正色:“我先前想,既然这些梦是因落水而生,再落一次水,会不会有用,此法不妥,若真是那湖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只怕再落一次水,表妹性命堪忧。” 他只是在吓唬她,见崔寄梦面色煞白,又追问:“莫非表妹真要一试?” “不!”崔寄梦脱口而出,讷讷道:“我还是寻求别的法子吧。” 谢泠舟反而后悔了,她的性子,指不定真的走投无路了会病急乱投医,便说:“还是那句话,我来想办法,表妹别轻举妄动,以免伤了自己。”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像她平时对别叫那样,这动作自带疼爱的感觉,让崔寄梦恍如回到幼时被父母宠溺的时候。 她姿态越发乖巧了,像那只小雪猫一样:“多谢表兄,我会的。” 到了茶馆,二人道别后,崔寄梦下马车换乘谢府的车赶回府里。 而崔寄梦走后,谢泠舟回到茶馆的雅间稍坐了一会。 云鹰鬼鬼祟祟溜了进来:“公子,属下已打点好了,那道士绝对不敢将您雇他哄骗表姑娘的事透露半个字!” “好。”谢泠舟手指在几上敲了敲,若有所思看着他:“还有一人需要封口。” “谁!”云鹰肃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属下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谢泠舟眉峰略挑:“你。” 云鹰没料到是自己,后脊梁发凉,缩了缩脖子:“属属属……属下就算了吧……” 见公子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他松了口气,忙出谋划策:“公子,接下来的事属下倒是有些主意,您不是要去秋狩嘛,话本上每逢孤男寡女坠落山崖,英雄救美后就会被困山洞,黑灯瞎火,担惊受怕,届时表姑娘一定会将您抱得紧紧的,您看,要不要属下去安排安排?不过属下有些担心公子,此法虽屡试不爽,但有丢命的危险……” 他眉飞色舞,越说越起劲,谢泠舟并未打断,只垂眸抿了一口茶。 “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 幽冷的目光扫过云鹰脖颈,少年只觉得颈上一凉,捂着脖子退了出去。 茶室内再度恢复宁静。 “哄骗……”这两个字眼从舌尖碾过,有了些暧昧的意味,谢泠舟兀自轻笑。 他将袖中的纸张掏出,逐字逐句念过去,想起今日在道观扶住她时手上比梦里更盈盈一握的腰肢,眸色愈深。 她暂时读不懂也无妨。 总有一日,他会身体力行,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教会她,让她烂熟于心。 片刻后,他去了对街的琴馆。 赵疏知道他带着崔寄梦出去办事了,莞尔道:“小徒儿的事情可办成了?” 谢泠舟垂睫,眼底有笑意:“未做成,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少倾,又道:“来找你是有事相托。” 赵疏欣然答应。 谢泠舟迟疑须臾:“上次听你说乐馆里有位乐伶是你的人,曾被舍弟救过,此人可还在你手下?” “子言说的是茹月吧。”赵疏笑了,“她是我捡到的孤儿,虽心细,但还是孩子心性,平时我只让她游走在权贵间打听些琐事,若太复杂的事,只怕力有不逮。” “不复杂。”谢泠舟很笃定,“并且她会心甘情愿去做。” 黄昏夕照,谢泠屿回到家中。 先去了王氏院里,父亲依旧没回来,他听到母亲在房里哭。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话的是王氏的陪嫁老嬷嬷。 王氏哀哀道:“我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人,可没想到,他喜欢的竟然是她,就连和我欢好时,也喊着她的名字。” 嬷嬷问王氏:“是哪家妇人,老奴带人去教训教训那不知廉耻的女子!” 王氏:“嬷嬷,没用的,她死了。” 嬷嬷语气松懈下来:“既然是死人,也做不了什么妖,横竖这个家的主子是小姐,就放宽心吧,当初老奴就劝过您,您说不介意姑爷心里有人,让老奴想办法。” “是我固执,但我可以接受他喜欢别人,唯独不能是……哎!”王氏哀叹一声,无力地跺脚,“可是嬷嬷!她阴魂不散就罢了,不仅勾引我丈夫,还要抢走我的儿子,让这个家变成他们的!” …… 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哀怨,谢泠屿眉头紧锁出了二房,来到城西酒楼买醉。 如今母亲定不会愿意表妹嫁入二房。虽说他喜欢表妹,但和她成婚意味着他沦为父亲弥补遗憾的工具。 这对他们母子不公平。 可为何他偏偏会喜欢表妹?莫非真是见色起意,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温柔女子?谢泠屿又灌了一壶酒。 从酒楼出来后,经过一处深巷。 巷子里传来女子呼救声,谢泠屿闻声而去,见有个醉汉正欺负一个弱女子,他出手相救,将醉汉一拳打倒,醉汉求饶着跑了。 他也无心去追,转身往回走,袖摆却被人拉住了:“谢公子,真的是你?” 他皱着眉回头:“茹……月?” 茹月受了伤,挣扎过程中崴了脚,谢泠屿问她为何独自在夜里出行。茹月心有余悸,“我家就在附近巷子里,本以为就出来一会,谁知却……幸亏有公子相救。” 说着她朝谢泠屿诚挚行礼道谢。 端庄行礼的模样似曾相识,谢泠屿别开眼:“走吧,我送你一程。” 到了茹月居住的巷子里,谢泠屿道别后就要走,被叫住了:“公子大恩,茹月无以为报,您进来喝杯茶水吧。” 谢泠屿本来想拒绝,但看着这张楚楚可怜的妩媚脸庞,一时怔忪,他才发现,今天茹月穿了身月白色裙衫,她身形和表妹相似,光看背影竟有几分相像。 于是他将拒绝咽回去,进了门。 茹月倒了茶水,又端来一盘点心:“这是茹月亲手做的点心,公子尝尝?” 她俯下身,将盘子递过去,腕子却忽然被大力捉住了,谢泠屿将她扯到跟前,死死盯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日思夜想的公子正凝视着自己,茹月头也不敢抬,更舍不得推开。 烛光下,少女面颊绯红,羞怯的模样和表妹有几分相像。 谢泠屿蹙起眉,将人又往身前拉近了些,低头定定看她。 茹月只觉他眼神很熟悉,乐馆里的男客便是这样看她的,但不同的是,她厌恶那些男客,但被他这样看着时却会悸动。 主子说过这次只是先引诱试探,看看谢公子对他那位未婚妻是否用情至深,嘱咐她点到为止,别用迷情香。 可她没点香,甚至没开始引诱,谢公子就先拉住她的手,茹月只觉心里堆积多日的憋闷消散了大半。 也许谢公子不是非那位姑娘不可。 他应当只是喜欢她们这一类的女子,若是这样,他真想要,她岂会不应。 茹月红了脸,心怦怦乱跳:“公子喝醉了,我去给您煮解酒茶。” “别走。”谢泠屿将她拉近了些,低下头,嘴唇只差一指宽的距离,并且还在不断凑近,星眸微微眯了起来,迷离诱人。 茹月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就这样怔愣地看着他凑近,而后一个轻柔的东西覆上来,压住她的嘴唇。 是谢泠屿的手指,搁在二人双唇间,他呢喃着:“表妹……” 眼神却不大清醒,面前的一张脸忽而变成表妹,忽然变成茹月。 他想贴上去,不顾一切地吻住她,又告诫自己,茹月不可以,表妹更不可以。 不能喜欢表妹。 更不能因为筎月和表妹有几分相似就把她当成表妹去喜欢。 “抱歉,失礼了。”谢泠屿松开茹月,踉跄走到巷子里,靠着墙瘫坐在地,头埋在膝盖里,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茹月悄然跟了出来,看着少年挣扎的模样,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她赌错了,公子对那位姑娘,大概是真的用情至深。 她低下头,茫然自语:“茹月不才,祝公子早日能得偿所愿。” * 在孙辈们陪伴下,谢老夫人从悲痛中走出,慢慢焕发精神。 崔寄梦也能感觉到外祖母比从前还要疼爱她,让她漂泊的心再次落定。 谢府其余人对她也一如往常,除去二舅母有些怪,虽对她依旧温和热情,但崔寄梦总觉这热情像是张面具。 她猜不出缘由,也不想委曲求全去讨好,只想等二舅母同往常一样放下情绪再说,便减少了去二房的次数。 因见崔寄梦闲着无聊,老夫人便建议她去藏书阁找几本游记杂谈解闷。 中途正好碰到二表兄。 一别数日,二表兄沉稳了些,对她一如往日殷勤,就是看崔寄梦的眼神更加深沉,好像藏着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听她说要去藏书阁,谢泠屿欣然陪同。 谢家人世代爱读书,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院子里都有书房,因而寻常时候不会去藏书阁。藏书阁坐落在佛堂附近,周遭阒静,阁楼共有两层,其内藏书万卷。 谢泠屿推开藏书阁的门,领着崔寄梦走了进去:“二楼尽是些晦涩深奥的政论史籍,游记杂谈多在一楼。” 崔寄梦望着阁中汗牛充栋的书册,惊叹着:“这么多书,难怪谢氏能百年昌盛。” 她这句话不知为何让谢泠屿心里一软,她算是从谢氏出去的人,将来会嫁回谢氏,成为他的妻子,他们会有孩子,把谢氏一族的风光延续下去,生生不息。 他忍不住低声唤她:“表妹。” 崔寄梦回首,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谢泠屿快速上前两步,从身后拥住她:“表妹……我是真的喜欢你。” 二表兄不是一直都喜欢她么?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这样奇怪的话,但谢泠屿知道。 昨夜回去后,他和母亲说开了。 他说他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婚事是为父亲弥补遗憾而来,但若因为这一点而推开表妹,表妹就会成为他的遗憾。 王氏颇感无力,只说随你去吧。 他看得出来母亲因为姑姑的事对表妹有成见,但是他相信她一定会逐渐想开,毕竟表妹是无辜的,不该受牵连。 此刻搂着崔寄梦时,昨夜和茹月共处时的那种躁动又出现了。 但这回眼前人是心上人,他额头抵在崔寄梦肩头,呢喃着:表妹…… 崔寄梦轻轻“啊”了一声,觉得很不自在,想推开他,却被搂的更紧。 想到梦里大表兄对她做的事,她心中忽地感到一阵失落和绝望,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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