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目望去,采月正趴在桌边小憩,昨夜想来她也在担惊受怕,一直没睡好。 崔寄梦不忍惊醒她,自行起了身,但动静还是被采月听到了,她弹起来上前搀扶:“小姐醒啦?可要饮水。” 饮过茶水,清醒了些许,正好长公主的侍女来了:“今日马球场上有马球赛,殿下请姑娘一道前去观赛。” 采月担心崔寄梦身子虚,轻声询问她:“小姐,要不称病不去吧。” “不了。”崔寄梦坐到妆奁前,“我好多了,称病的话反而容易惹人耳目。” 更衣时,她看了看身上,虽说很多暧昧的痕迹,但胸口以上的肌肤都是完好的,想来是顾虑她要见人特地如此。 采月亦发现了,稍稍心安了些:“二公子虽是武将,也还是体贴的。” 她说到体贴时,崔寄梦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还有那偶尔在她发顶轻揉的大掌。 想到方才的梦,她目光黯了下来。 之前因身负婚约,更怕离了最稳妥的那条路会过得不好,一直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二表兄才是最合适的,更不敢去探寻内心真实的想法,直到无法挽回、再没得选择的那一刹才发觉对大表兄动了心。 祖母说过,这世上能走的路都不是尽如人意的,唯有让自己一路更舒坦些,凡事不能两全,不管是要同大表兄还是二表兄执手,都有诸多困难要面对。 此刻崔寄梦才算真正领悟了这句话,如今对她而言,不也正如此? 她总得让自己好过些。 * 在兰香陪同下,崔寄梦到了马球场边上,寻到长公主殿下所在那处亭子。 除去长公主殿下,亭中还有几位年轻人,谢泠舟、谢迎鸢及王飞雁,另有两位穿着蟒纹锦袍的青年,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龙章凤姿。 鸦青色骑装、头戴麒麟金冠的是在辞春宴上远远见过一眼的二皇子。 而身着天青色锦袍的那位坐在轮椅上,面若好女,姿容昳丽,与二皇子的俊朗矜贵不同,更显慵懒清雅。 崔寄梦听说过当今圣上有位三皇子,即已故虞皇后之子,生得比女子还美,只文弱多病,常年以轮椅代步。 想来就是二皇子身侧这位。 她对着众人见礼,屈膝时,腿间的剧痛袭来,好像被撕成了两半,禁不住蹙了蹙眉,但碍于在人前,只能咬牙忍耐。 但苍白的面色摆在那儿,长公主余光看到儿子捏紧茶杯的手指关泛白,心知这小子是心疼了,又不敢当众关切,便问崔寄梦:“怎脸色这般不好,昨夜没歇好?” 一句话问得崔寄梦脸一时红一时白,声音也有些哑涩:“回殿下话,是昨夜贪睡受了寒,不碍事的。” 微哑的声音让谢泠舟心头一软,他压下眼帘,食指指腹轻压杯盖。 她把自己交付了出去,对于一个保守的女子,同未婚夫婿的兄长有了夫妻之实,事后定然要经历一番挣扎。 但凌晨时他有些事情亟待处理,不得不走开,无法在她醒来时第一时间安抚,如今在人前,她刻意同他保持距离,态度也透着不易察觉的疏远,想来也是因为心里有气,可若当众问候,她会更慌乱。 一旁的谢迎鸢听闻崔寄梦身子不适,很是遗憾:“来时我和飞雁还说想和阿梦表妹组队打马球呢。” 她好容易盼得这一日,两位表妹都是顶好的人,如今总算可以一块耍了。 崔寄梦强颜笑道:“我不会打马球,等下次学会了再一起。” 谢迎鸢特地点了王飞雁:“飞雁可擅长打马球了,下次让她教教表妹。” 王飞雁对崔寄梦露出个不大擅长的笑:“正好,回报你上回教我玩弹弓。” 她语气有些生硬,但崔寄梦能看出她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不习惯主动与人示好,莞尔笑道:“好啊。” 落座时,她挑了个靠后的空位,在她前方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人高大身影正好能将她挡起来,如此就不必面对大表兄了。 马球赛还未开始,二皇子百无聊赖,蛰过身和崔寄梦闲聊:“崔姑娘不愧为将门之后,不光能奏广陵散,弹弓打得也颇准。” 崔寄梦谦和笑笑:“殿下过誉。” 她不大擅长同贵人们打交道,尤其这还是皇子,少说少错。 但二皇子聊天的兴致颇浓,拉着她询问西南的风土人情,甚至还邀她改日一道打马球:“正好本宫也想学学弹弓。” 崔寄梦很有耐心地应着二皇子,余光总觉得有一道疏离又灼热的目光落在他们之间,她压下眼帘,克制住不去看他。 马球赛开始了,谢迎鸢、王飞雁、二皇子都上场了。 崔寄梦只觉得每一瞬都很难捱,只好假装全神贯注看马球赛,长公主嫌场上那几位太笨,看得气急败坏,连后背有伤都不在意,下半场直接上了场。 三殿下本想和崔寄梦闲谈,被谢泠舟不咸不淡望过来一眼,亦识趣地要离去。 崔寄梦害怕独处,索性也起身离去,假意想近距离观赛,挤到了马球场边上的人堆里,专注地看长公主打马球, “表妹怎么不到亭子里去?” 少年清朗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出,身上的微痛还在提醒她他们如今已有夫妻之实的事,崔寄梦无法再像往常那样,在二表兄跟前维持从容,她低着头回身问候。 “二表兄。” 谢泠屿看她气色不佳,想起昨夜她早早歇下了,关切道:“表妹可好了些?” 崔寄梦这回是真的答不出话,因为羞臊不安,更因为那股萦绕了心头一整日的失落,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谢泠屿低头看着她垂下的长睫,真是奇怪,表妹往日虽也内敛,但在他跟前一直比较从容,反倒是对兄长比较害怕。 可今日为何连自己也一道怕了? 看她这模样,他突然觉得她像自己的妹妹,忍不住放低声音:“我猎得两只狐狸,一红一白,表妹想要哪个毛色的?待表妹选好后,我再把剩下的给阿娘。” “都行。”崔寄梦随口道,继而觉得不妥,又说:“红的白的我都可以,表兄让二舅母先选吧。” “成。”谢泠屿又闲聊了几句。 崔寄梦心不在焉应着,心一寸寸往下沉,她这才和二表兄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抵触,往后可怎么办? 所幸谢泠屿被一位武将喊走了,她稍稍舒了一口气,现下她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二表兄,正好平复平复。 转头望向亭子处,谢泠舟已不在了,可她怕他一会还要回来,不敢回到亭中,也顾不上别的,干脆先回了殿中。 马球场后。 三殿下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天,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慵懒散漫,全无皇子做派。 “多谢殿下。” 身后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三殿下头也不回,略一转眸,余光看到那月白色的袍角在身侧停下,“本宫为表弟你操碎了心,特地命人把可怜的谢二调离,你倒好,嫌本宫碍事,我一体弱多病的人,被你赶来这里吹凉风,这下好,小表妹也跑了。” 他回身,见谢泠舟竟罕见地在走神,奇道:“话说你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崔姑娘?连我都瞧出来了,崔姑娘不想搭理你,和谢二郎和我那二皇兄倒有说有笑的。” 谢泠舟想起方才远远望去所见的那一幕,少女低头含羞,少年亦低头看着她,若抛开私心,的确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昨夜和她欢好的人是他。 不是二弟。 三殿下见谢泠舟蹙紧眉垂眸缄默,更是好奇了,拿扇柄拍了拍他,像个好奇心过剩的市井妇人:“作为报答,你快告诉本宫,你何处得罪了崔姑娘?” 谢泠舟清冷的眉眼多了些缱绻:“我欺负她了,她不高兴。” * 这厢崔寄梦回到殿里,采月不知道去哪儿了,殿内静悄悄的,一片空寂。 崔寄梦忍着痛强撑了一上午,一进入殿中,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她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趴在边几上静了一会。 明明她已经在极力避免回想,但昨夜的幻觉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大表兄清俊的面庞,还有他往来的力度。 那些梦因昨夜的幻象落到了实处,可又变得更为虚无。 她茫然抬起头,双眼空茫,放空了许久,身上实在酸痛,便是坐着也难受,便慢慢起身往内间回去。 掀开珠帘,眼前出现一双祥云纹皂靴,崔寄梦以为是她的幻觉,用力眨了眨眼,瞧见那熟悉的月白银纹袍角。 她恍惚地看着端坐椅子上抬眸凝着自己的青年,不敢置信,想起昨夜那个吻,转身就要走,却被轻轻拉入怀中。 青年温润的声音落在耳边。 “还好么?昨夜是我鲁莽。” 崔寄梦以为他说的昨夜是指在她方中药时的事,一时未多想。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轻轻柔柔,带着一股缱绻缠绵的意味。 她有些失神,仿佛回到了昨夜,她趴在枕上,耳际也萦绕着这样轻柔温热的气息,可旋即她想起那些都是幻象。 那些在她和未婚夫婿欢好时所产生的幻象,本就是对二表兄的伤害。 她的确喜欢上了他,但发觉得太晚,木已成舟,不能一错再错了。 崔寄梦掰开谢泠舟放在腰间的手,态度冷硬:“大表兄,您不能这样。” 谢泠舟以为她是在为他昨日毫无节制欺负她怄气,垂下睫,在她耳垂上轻吻:“抱歉,昨日是我太冲动。” 从前在崔寄梦跟前,他是主导者,时常步步紧逼,逗得她不知所措。 但昨夜过后,明明两人已不能再亲密了,形同一体,他反倒谨慎起来。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崔寄梦语气更冷了,后退一步,转过身不去看他:“往后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我就当昨日的事未发生。” 谢泠舟耐心哄着:“昨日是因我的过错,让你误服了那碗汤药,可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如何保持距离?” 话说完,崔寄梦身子更僵硬了,良久才愕然转过头:“你……你说什么?” 她脑子更乱了,语气也恍恍惚惚的:“可昨夜,不是二表兄么?” 腰间骤然一紧,她被强行拗转过来,和大表兄面对着面。 他一手捏住她下颚,使她微微仰起脸看着自己,那样冷淡的目光,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的时候,崔寄梦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谢泠舟心倏地往下沉。 难怪她一贯重礼,往常对他近乎恭敬,今日却这般疏离,明知昨夜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却还若无其事地和二弟说笑。 原来她并非是生闷气,而是以为和她欢l好的是二弟,有意与他撇清联系。 可昨夜他慎重问起时,她明明说了是他,为何会以为是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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