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有人在喊她:“昭儿表妹!” 赵昭儿回头,是二表兄,她忙见礼,谢泠屿却摆了摆手:“昭儿表妹何时回京,怎未到府上来?祖母都想你了。” 赵昭儿想起家中如今一团糟的情状,神色暗淡下来,又很快恢复如常:“过几日便和母亲去拜见外祖母。” 寒暄了两句,谢泠屿又问:“你可有见到兄长和表妹,方才我们一道出来,后来竟走散了,阿鸢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想着她概是也不知道,便要往巷子那儿去寻,刚转身就被赵昭儿拉住了:“二表兄,我想起来了,方才好像见到表妹和阿鸢往那边去了,大表兄应当也在,你去那边寻吧。” “兄长在就好。”谢泠屿放了心,他担心几个妹妹走散,“成,我也不去找了,和同僚喝酒去,表妹回见!” 赵昭儿松了口气,近日因家事心情烦闷,也无心思看灯,索性乘车回了府上,经过书房时,听到爹娘在争吵。 赵昭儿皱了皱眉,她和母亲才离开短短三个月,父亲就养了个外室,人还有了身子,坚持要将人娶进门做平妻,她和母亲正因如此才从青州匆匆回京。 她不明白,父亲一直洁身自好,与母亲伉俪情深,为何忽地性情大变。 赵国公摔门而出,走到门外怒容骤然变成愁容,怆然望着夜空。 忽而见到女儿站在廊下,眼中涌起深深的不舍和痛楚,但很快冷下来,道:“你若懂事,便劝劝你阿娘。” 赵昭儿不予回应,还父亲一记冷笑,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渐渐有下大的趋势,鹅毛纷纷扬扬,天地间顷刻就白了,寒风呼啸,将雪从街市吹到深宅大户里,再吹到江边。 江上一艘画舫上,小窗忽地开了,从窗口探出一只细白的手,轻轻接住落下的雪:“好软啊,果真不冷。” 从窗口探出另一只手,把那只手轻轻拉了回去,窗再度紧紧闭上。 “喜欢么?” 崔寄梦欣然点头:“明日是否可以堆个雪人,堆个团哥儿!” “夜里就可以。”谢泠舟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火炉上烘暖。 这船上很宽敞,若不是画舫随水波轻轻摇晃,崔寄梦简直以为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她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呷了一口:“雪日饮酒别有一番风味。” 谢泠舟淡淡掀起眼帘:“我方才只是说笑,你还真给自己补上了。” 崔寄梦放下杯,乜了他一眼。 把她的手烘暖后,谢泠舟端起酒杯:“今日除岁,表妹与我共饮一杯,可好?” 崔寄梦自然愿意,欲拿起另一杯酒,手却被他按住了。 酒从他口中被渡过来时,她才明白他又在“咬文嚼字”了,说共饮一杯竟真的是共饮一杯,简直有辱斯文! 年后将面对的一切烦恼暂且不提,两杯酒下肚,彼此目光皆是荡漾,上次吵架后亲昵了一回,后来谢泠舟忙了起来,多数时候,崔寄梦也都是羞赧的,连吻都是十余日前的事了。 区区两杯酒只是个幌子,有了这个理由,一切放纵便可以顺理成章。 谢泠舟凑近她耳边,语气很是正经:“上次的方子,还想试试么?” 崔寄梦垂眸:“……可方子没带。” 谢泠舟遮住她的眸子,笑:“不碍事,我记住了,一点点告诉你。” 炉火越烧越旺,舱内慢慢燥热起来了,叫人身上冷汗涔涔。 舱内也落了雪,崔寄梦低垂着眼,眼睁睁看着那双修长白净的手捧住那抔雪,捏成各种形状的雪人,随即任其化在口中,软成了一滩水。 还是和上次一样相对而坐,她偶尔也敢忍着羞,悄悄抬眼看他,这回没有害怕,真真切切地试了一遍。 江波荡漾,一波波拍击在船底,鹅毛似的雪簌簌落在船顶,被舱内传出的热意融化成雪水,顺着舱顶留下来,落在外头船舷上,发出细微而隐秘的声响。 一,二,三…… 崔寄梦正数着水滴,耳边忽然有人哑声问她,嗓音缱绻:“数到哪儿了?”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发觉自己竟在数别的东西,“我……我又忘了。” 谢泠舟咬牙,双手掐住了她腰肢,“无碍……我陪你一起数。” 他语速和动作皆是很慢,往来时循序渐进,不疾不徐,同她一道数着:“十,二十,三十……九十,百。” 后来崔寄梦记不得到底数了多少遍,双眼空茫望着舱顶。 当年在私塾时,她最怕的便是算术,好在她虽学不好,夫子也从未责备。 可现下这位师父实在尽职尽责,佐以戒尺,宽严并济,用浅显的话将最深刻的道理道来,正可谓是深入浅出。 后来到了子时,岸边炮竹声此起彼伏,在脑海里啪啪炸开了。 崔寄梦被这炮竹声吓得一阵紧张,身子不由抖了一抖,抱紧了谢泠舟,头在他颈窝轻蹭,察觉到他要推开她,慌忙缠住了:“别,别走。” “好。”谢泠舟嘴上如是说,却毫不留情,咬牙将她从怀里拉开。 雪夜静谧,二人一道披着谢泠舟的狐裘相拥了许久,江波渐渐平缓。 崔寄梦伸出软绵绵的手再度推窗,江面飘了不少画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极目望去,远处的江岸上,雪白一片宛如一袭狐裘,笼罩住了除夕夜下的京城,万家灯火一片平和。 她微微舒了口气,关上窗:“年节一过,这一切就要变了。” “是要变天了。”谢泠舟知道她在指赵夫人的事,而他想到的不只此事,还有那日渐明朗的案子。 崔寄梦缩回他怀中,脑袋倚在他颈窝,复又叹了口气。 她对于如今的一团和气总是心存眷恋,舍不得打破。 谢泠舟握住她的手,一道放在火炉上烘着:“不破不立。” 回到府里时,依旧灯火通明。 谢泠舟事先派人打过招呼,称崔寄梦和几个兄弟姊妹给人群冲散了,被他寻到,又遇上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便一道去江上赏雪了。因而见他们一道回来,众人并不觉得诧异。 进门前,崔寄梦对谢泠舟福身致谢:“今日给表兄添乱了。” “不必客气。”谢泠舟微笑颔首,两个人皆神色自若。 厅内守夜的各个都乏了,并无精力去多想。谢老夫人更是困极,但宁可在躺椅上打着盹儿也不愿回去歇着,见长孙和外孙女进来,困倦的眼皮撑了起来。 顾及还有其余人在场,老夫人只悄悄打量一眼,满意地阖上眼。 这俩孩子一道出去了一趟,彼此间好像有股无言的默契,长孙那般不爱笑的人,居然对梦丫头笑了一下。 想来方才出去那两三个时辰里,相互熟悉了不少。 算一算,若照这样进展,时机一到再撮合撮合,指不定明年内就能把喜事办了,成了婚,后年便能抱上重孙子了,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谢老夫人越盘算越觉妙得很。 破晓时,众人四散回去休息一番,为明日走访各世家养足精力。 清晨崔寄梦刚醒,听到窗外婢女们的说笑声:“好大的雪人!” 采月满脸稀奇地端着熏好香的衣裳走进来:“我可算开了眼了!有生之年竟然见到大公子堆雪人。” 瞧着比雪还冷的一个人,却在大清早偷偷潜入姑娘家院中堆起雪人,见院中有侍婢,面上还有些不自然。 听采月这般说,崔寄梦才想起昨夜大表兄答应过给她堆雪人,匆忙起身推开窗,顿时愣住了。 院中梨树下,堆了个半人高的大雪人,腆着格外圆润的肚子,高举着扫帚做成的双臂,憨态可掬。 想到表兄板着张清冷的脸,却像个贪玩孩童在堆雪人的模样。 崔寄梦抿唇笑了,眼角却有些湿。 元宵一过,便开始忙了。 这日清晨,谢府众人一道吃茶,除去谢泠屿和谢执昨夜去了军营尚未回府,其余人都在。 数月未露面的赵夫人也来了。 近日赵国公要将外室抬为平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满京皆称那外室有手段,竟能让赵国公着了魔般,连正妻及赵谢两家颜面都不顾,执意迎进门。 此次赵夫人前来,便是同母家求助,借母家之力打消赵国公念头。 谢老夫人见赵夫人形容憔悴,亦是心疼:“那竖子!曾经不过是赵家最不起眼的一个孩子,我当年是看在他对你一片真心,才答应这桩婚事,谁料他一朝得势,竟如此欺你!” 众人安慰赵夫人,赵夫人拿帕子掖着泪,老夫人的话叫她得到了宽慰,有种母亲眼睛只有她的慰藉。 若在平日里,崔寄梦也会心疼赵夫人,如今得知这位姨母如此恶毒,想到阿娘受的苦,她面色愈冷。 谢老夫人吩咐长子出面替妹妹撑腰,谢蕴颔首:“我先前已派人暗中去查,欲究其症结所在,却查到了别的事情。” 他拿出一封信,递给崔寄梦:“孩子你认认,这可是崔老夫人的笔迹?” 崔寄梦事先同大表兄商议过,他们是晚辈出面质问长辈,多少不妥,还会暴露二人的关系。不如在策反那门人后,让他假装受赵夫人威胁,以求助为由,将那信件交由大舅舅出面引出此事。 她接过信再三翻看,佯装讶异:“有八分像祖母的笔迹,只是未盖私印,可祖母写给外祖母的信,怎会在此?” 众人不知这封信有何用处,谢老夫人却拄着手杖,倏地起身。 赵夫人面色刷白,攥紧了扶手。
第58章 揭穿 ◎是你害了阿芫?◎ 谢蕴从崔寄梦手中接过信:“母亲, 此信未盖私印,当是誊抄的。” 谢老夫人接过信一阅:“可我先前从未收到过这封信,这人又是如何誊抄的, 原信在何处,怎会落入大郎手中?” 谢蕴沉声道:“这信, 是从赵家一李姓门人手中所得。” 一时众人都看向赵夫人, 赵夫人扶着椅子, 缓缓从座上起身:“大哥, 我府上的门人究竟为何会有家中书信?” 谢蕴神色不明看了赵夫人一眼:“这是二娘府上的人, 二娘不知?” 赵夫人茫然摇了摇头。 谢老夫人一时未怀疑到女儿头上,问谢蕴道:“那人现在何处?速速将其唤来,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谢蕴:“儿已将人请来。” 那李姓门人是个粗人, 大马金刀步入堂中,朝众人行礼,而后在谢老夫人追问中说出信件来历:“小的家中那位是夫人陪嫁的婢女, 这信, 是从她先前嫁的那男人那儿得的, 听说他从前是谢相身边的仆从,负责替老相爷管理信件。” 赵夫人按住不安, 问道:“这般说, 是他拦了家姐书信,他为何如此?!” 李姓门人冷笑:“这便得问夫人您了, 您为何指使周二截了谢老夫人与崔家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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