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那女官先说了胡氏同越国公夫人之间的官司,继而才说:“因为这事儿,广德侯生了大气,很快就同毛三太太分了家,胡氏倒是挺沉得住气,即便毛三太太一个好脸都不给她,也坚持去求见越国公夫人,执意向她致歉。” 二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倒真是一个可造之材。” 她自己曾经在越国公夫人面前蒙辱,所以也能够明白事发之时胡氏心里的难堪与窘迫,可即便如此,事过之后,竟还能够唾面自干至此,也是相当难得的心性了。 二公主觉得胡氏有点意思:“去找她来,跟我说说话。” 她觑着那女官,脸上在笑,眸光却是森森:“总不至于连她都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吧?” 胡氏想搭上二公主这条线吗? 说实话,她不想! 没有人想跟一个情绪极其不稳定、手段又极凌厉的贵人相处。 胡氏敢拒绝二公主吗? 说句实话中的实话,她更不敢! 得罪了越国公夫人,她心内难免懊恼,但要说是十分惧怕、寝食难安,却也不至于。 因为她知道,越国公夫人就是这个脾气,当场发作出来了,事情也就结束了,自己表明了躺平任嘲的态度,不去狡辩,她不会再难为自己的。 但二公主,是天底下最难缠的那种人。 即便二人事先无仇无怨,甚至于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但只消叫她觉得自己不够敬重她,她或许就会心生恼恨,辣手无情,毁掉自己! 胡氏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 …… 乔翎跟姜迈被徐妈妈紧盯着,一个没敢跳,另一个当然也就无从接起了。 徐妈妈尤嫌不够,没好气道:“这么大的庄子放不下您二位了是不是?没事儿也要给我生出事来!” 姜迈默然不语。 乔翎唯唯诺诺。 徐妈妈狠狠瞪了俩人一眼,转而牵住了金子的狗绳,无可奈何道:“国公一直惦念着太太呢,您既回来了,便上去去跟他说说话吧。” 又想起先前乔翎离开的缘由来,一打眼瞧见张玉映,不由得笑了起来:“啊呀啊呀,有惊无险,真是喜事!” 张玉映笑着谢她:“劳烦您挂心了。” 徐妈妈这回是真的高兴了:“庄子里边的人新采了些野苋菜过来,晚点煮馄饨吃!” 乔翎乖乖地应了声,从徐妈妈手里接过狗绳,蹲下来摸一摸金子,同时对张玉映道:“玉映,你且去歇着吧,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可以安心睡一觉啦!” 从被掳走开始,到此刻结束,时间说长不长,但要说短,却也绝对不短。 先前是因为要同俞相公夫妻致谢,感谢小俞娘子在危难之中保护了她,后来是因为要去消除奴籍,要去京兆府报案,没由得叫周七娘子逍遥法外。 但这会儿事情全然结束了,很应该歇一口气了。 张玉映领受了她的好意,伸手摸了摸金子,转而离去。 乔翎怀抱着那束野花迆迆然登到台上,打眼一瞧姜迈脸色,心下微惊,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笑吟吟将那束花递上:“好不好看?” 姜迈神情柔和,将其接到手里:“好看。” 又问她:“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乔翎点头:“不错!” 她拖了把椅子到姜迈身边去,挨着他坐下,将这两日间发生的那些姜迈不知道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金子自然而然的在他们的座椅下趴了下去,优哉游哉的晃动着尾巴。 姜迈心平气和地听完,最后道:“此事因宫廷而起,最终,只怕还是要从宫廷之内结束。” 一阵秋风吹过,乔翎心头倏然间冷了一下:“宫廷……” “是啊,宫廷。” 姜迈徐徐道:“你得到千秋宫的特旨,该当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依据你的性格,不会在大公主寿辰当日,在宫廷之内广而宣之的——你不会说,太夫人就更不会说了,她一向不爱管闲事。” 乔翎颔首道:“不错。” 主要是也没必要跟别人说啊。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等到宫宴结束,要第一时间将这好消息告知玉映。 姜迈听得微笑起来:“你不会说,千秋宫当然也无谓宣扬此事,拿到特赦手书之后的第二日是休沐,太常寺无人当值,所以张小娘子没有过去,而是选在了第三日去办此事。可方才据你所说,周七娘子却是在第二日便去找了那些贼匪……” 乔翎意识到自己之前疏忽了什么:“周七娘子知道的太快了!” 这其实很不正常。 乔翎回想起当日自己协同婆婆往德庆侯府去的时候,德庆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迥然不同的表现来。 德庆侯夫人是有意包庇自家孙女的。 世子夫人不愿多生枝节,也明事理,想着早些将事情了结掉。 但有一点,她们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当乔翎说起自己从太后娘娘处讨到了那封手书的时候,她们都有转瞬的诧异。 是做戏吗? 不太像。 乔翎更倾向于,她们事先真的不知道此事! 德庆侯府没道理使人紧盯着千秋宫的动向——他们也不敢这么做,而周家同越国公府更没什么瓜葛,一桩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何必额外耗费心力? 如此细细推来,周七娘子的“知道”,就成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她的消息来源不是德庆侯府,那么,又会是哪儿呢? 越国公府,还是千秋宫? 乔翎其实更赞同姜迈的说法——风是从宫廷之内刮过来的。 因为太后恩赐手书一事,除了乔翎和梁氏夫人知道,千秋宫的女官经手,必然还有着一道报备的程序,很可能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地泄露了消息,叫某个人知道,继而将这消息捅给了周七娘子! 这个人很了解周七娘子对张玉映的妒恨,所以随意地下了一手棋。 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静静的吐着信子。 只是吐了一下信子而已。 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有别人代劳了。 周七娘子撒钱出去,使人掳走玉映,为了防止泄露身份,甚至于没有留下任何辖制贼匪的东西,乔翎当时就说过——因为对于那些贼匪来说,周七娘子是上位者,她不在乎那点钱。 如若事情能够办成,毁掉了张玉映,那周七娘子就赚了,如若不成,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些钱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周七娘子在那些贼匪面前处于上位,居高临下,利用了周七娘子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个人也根本不在乎周七娘子能不能把事情办成。 如果周七娘子真的上钩,那就赚了,如果周七娘子置之不理,也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不可惜。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同时又兼具讽刺意味。 贼匪是周七娘子眼里的小小棋子,而周七娘子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做了别人手里的小小棋子。 贼匪因为张玉映所得手书牵涉到千秋宫的缘故阴差阳错参与其中,周七娘子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同时自己也落入了彀中! 最后贼匪就擒,周七娘子自己也被毁掉了。 对于神都城内的贵人来说,名声是很宝贵的东西。 乔翎可以不在乎,鲁王也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们在名声之外,还有别的倚仗,可周七娘子既不是乔翎,也不是鲁王。 此事一发,她就真的完了! 乔翎想到这里,眉宇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讥诮,转念一想,忽觉不对! 凭什么说玉映因那道手书而牵涉其中,就是阴差阳错呢?! 那群贼匪是为了向千秋宫复仇而聚集到神都的,也是因为玉映同千秋宫有牵扯,所以才捉了她,而周七娘子就在一个微妙的关头得到了来自宫廷之内的消息—— 乔翎心头隐隐生出寒意来,她悄声问姜迈:“你说,将消息捅给周七娘子的这个人,是否同那群仇恨太后的贼匪有什么联系?” 姜迈握住她的手,目光平和:“这就是宫廷之内的人要去思考的事情了。” 他神情温柔,语气也并不沉重,像是一道清风,一轮朗月,乔翎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心里边鬼使神差的安宁下来。 “我原本猜测,这事儿是鲁王做的。” 她说:“隐于幕后,暗箭伤人,很像是他的作风。” 且鲁王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乔翎入京之初就知道,因为张玉映的几次回绝,鲁王对她始终怀抱着一种浓厚的恶意,他是很想毁掉她的! 而他行事却又与二公主不同——后者是明刀明枪的跋扈,但鲁王在身份显赫的那些人面前,总是一张带笑的温和脸孔,叫人拿不住错处。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底层人无权无势,直接打死了最后也会不了了之,至于那些真正有些办法奈何他的人,他做事又向来谨慎,从不留下任何把柄。 譬如先前他煽动越国公府婆媳不和,乔翎知道是他做的,梁氏夫人也能猜到是他做的,可是谁又能拿出明确的证据来指证他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后怕也要不了了之。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乔翎。 法外狂徒不理会神都的规矩,也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你敢几次三番找我麻烦,那我也一定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是以在那之后,鲁王顺理成章的遇上了意外…… 再之后,这个人好像就消失在了乔翎的世界当中。 新婚也好,婚后几次参与宴会也好,都没有再遇上过鲁王,以至于此时此刻再度提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乔翎原本觉得,那个暗地里撺掇周七娘子的人该是鲁王,然而想通煽动周七娘子的人或许同宫外敌视太后的人有所牵扯之后,却又迟疑起来了。 大多数人都很容易犯一个毛病,那就是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会尝试着从过往既知的人或事当中寻求答案,这就很容易变成那个摸象的盲人,在混沌中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答案。 可事实上,宫廷之中的人物,乔翎总共才见过几次,又跟几个人打过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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