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神经病啊! 朕堂堂天子,为什么会在朝会这么正经的场合上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圣上心情极其复杂,几度欲言又止,瞟一眼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宰相们,乃至于奋笔疾书的史官,没有发话。 总觉得千百年之后,本朝的历史描绘会变得十分精彩…… 诸宰相之首柳直干咳一声,站了出来:“朝堂之上,是讨论这种小事的地方吗?车貔……车侍御史,你如若想要破案,该去找京兆府,如若想要上疏弹劾,该禀到御史台,天子殿前如此喧闹,实在有失体统!” 车貔貅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告罪一声,退了回去。 待到朝议结束,便去寻京兆尹太叔洪:“晚点我下了值,便往京兆府去报案。” 太叔洪也有点麻:“……噢。好的,好的。” 因着这桩古里古怪的案子,今日政事堂里的氛围不禁有些古怪。 柳直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不然就赔他点钱,赶紧把事情了结掉吧,真闹大了,也不好听!” 唐无机与俞安世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去瞧卢梦卿。 卢梦卿嘴角抽搐一下:“……” 看我干什么! 真不是我抠的! 他装聋作哑,只当成没听见。 …… 卢梦卿在朝中憋了一肚子火,等到了政事堂,被几位同僚用那种看似不经意实则难掩探寻的目光细细瞄了一遍,就觉得更烦了! 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事儿是我干的啊? 我像是那种能做出半夜三更跑车貔貅门口去凿貔貅屁股事儿的人吗? 看不起谁呢! 他心下郁郁,下值回府的路上始终臭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作声,小奚也不说话。 一直到回到家,去换了家居的常服,小奚才笑问了一句:“今日在朝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太太怎么这么不高兴呢。” 卢梦卿先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愤愤道:“居然疑心是我干的,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小奚在旁边声援他:“就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徒俩一起说了会儿神都其余人的坏话,卢梦卿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往书房去了。 虽说下午不当值,但宰相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实在不少,每回归家,他都会带一些保密级别允许带回来的公务处置。 只是这会儿人还没走,外边就有仆从来报信:“太太,有人持了您的名帖,上门来拜访。” 卢梦卿稍显讶异地“哦?”了一声。 自家事,自家知,他的私人名帖,总共也没分出几份。 这回是谁来了? 小奚亲自出门去迎,一路到了门外,便见来客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细长脸,丹凤眼…… 四目相对,来客与主人家的弟子都怔住了。 公孙姨母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讶然说:“……八郎?!” 小奚也有些吃惊:“您怎么会上门来,是来见我们太太的吗?” “是呀。”公孙姨母将手里边的名帖递给他。 小奚微微摇头:“您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还用什么名帖呢。” 又告诉她:“我现在叫小奚,您也这么叫我吧。” 两个人一处往府里走,公孙姨母不无唏嘘地道:“真是有些年没见过了……” 小奚也说:“是呀。” 公孙姨母回想着这位卢相公的年纪,忽然间察觉出一点不对来:“你是什么时候到这位相公身边来的?” 小奚告诉她:“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没多久。” 公孙姨母若有所思。 一边走,一边说,小奚又跟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那份名帖是从乔太太处得来的。 他又惊又奇,当下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乔太太居然是公孙太太的外甥女?” 公孙姨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又悄声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位卢相公身边的?我只知道你一直在找人,原来要找的就是他么?” 小奚笑眯眯道:“这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啦!” 又说:“我们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呢,您可千万别说破。” 公孙姨母心下实在好奇,小奚会向往卢相公这样的人,倒是不算奇怪,只是据她所知,小奚已经找了很多很多年了啊…… 临近前厅,小奚快走几步,入内通禀:“是乔太太的姨母带了名帖来,有些事情要同您商量。” 大乔的姨母? 卢梦卿心下微奇,动作倒是不慢,忙不迭出门去迎。 公孙姨母含笑迎上他的视线,看清楚面前那张脸孔之后,瞳孔倏然间紧缩了一下! 这…… 那边卢梦卿已经极客气地请她入内叙话,小奚有条不紊地吩咐人去备茶。 公孙姨母脸上从容,心下却是惊疑不定。 只看面相与萦绕在这位卢相公周身的“气”,他早就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现下却还能生机旺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谁逆天而行,改变了他的命运?! 公孙姨母不动声色地去看小奚。 小奚言笑自若,并没有显露任何异常之色出来。 公孙姨母见状,又忍不住想,阿翎既然能拿到他的名帖,还口称二弟,应该是极为相熟的,她竟然也没有发现?! 公孙姨母心觉不解,脸上倒是不显,有说有笑地同卢梦卿宾主寒暄,忽然间心有所感,抬眼去看——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位卢相公的命运发生了转圜,而阿翎明明与他相熟,却也从未发觉了! 小奚送了茶来,卢梦卿含笑朝他点点头,端起茶盏,低头轻啜一口。 他低头的这个瞬间,公孙姨母感知到了某种熟悉又令人恐惧的气息。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看见,卢梦卿的眉心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其中翻涌着一点鲜红色的圆环! 是空海之轮! …… 昨晚。 乔翎跟姜迈一道趁着夜色把车貔貅门前的那两只貔貅给凿了,凿完之后贴着墙根溜走,还不忘碎碎念几句。 乔翎:“车貔貅怎么这么讨厌,有事没事都得骂几句!我也没惹他呀!” 姜迈附和说:“是很讨厌!” 乔翎:“韩司马招他惹他啦,修条路也要被骂?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姨夫想要废止坊市制,与民方便,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也要被骂?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我虽然是闹得动静大了点,但是我抓了多少罪犯回来,凭什么骂我?真是莫名其妙!” 姜迈附和说:“莫名其妙!” 乔翎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回头看他:“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认同什么?” 姜迈理所应当的说:“当然是啦!” 乔翎心满意足了。 小夫妻俩并着肩继续往前走,话头倒是又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说:“但是二弟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总要允许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嘛。” 姜迈说:“但是他也不能乱发呀。” 乔翎稍显愤愤道:“不错!” 愤愤完之后,又不禁有些好奇:“车貔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先前有跟他打过交道吗?” 姜迈听罢,却是微微摇头。 天空上明月正圆,那清辉撒在他脸上,叫他面庞也显得格外皎洁起来。 他说:“越国公府是勋贵门庭,车貔貅却是科举出身,两家能有什么交际?” “说起来,车貔貅的官位其实也不算很高,侍御史,官居从六品,只是因为御史台向来强势,职权亦高,他虽不到五品,但也可以升殿,所以才格外显眼一些。” 乔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彼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城门关闭,想要回温泉庄子里去,怕也不成了。 夫妻俩索性回了越国公府,倒是叫府里边的人小小吃了一惊。 乔翎宽抚几句:“没什么,我同国公回城来办了点事,明天估计就走,别惊动老太君了。” 往正房去洗漱躺下,不知怎么,竟也没有多少睡意。 姜迈枕着手臂躺在旁边,听老祖小声在数:“一只貔貅,两只貔貅,三只貔貅……”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睡不着?” 乔翎不再数貔貅了,心烦意乱的“唉”了一声:“车貔貅骂我,这很不好。只是我为了报复他,偷偷把他家门口貔貅的屁股给凿了,其实也很不好。” 她胡乱揉了揉脸,说:“他骂我,我可以当面去辩解,甚至于骂回去的呀,背地里悄悄凿他们家门口貔貅的屁股,倒是有失磊落了。” 姜迈温和道:“那太太想怎么做?” 乔翎烦兮兮的蹬了蹬被子,再叹口气:“唉,有时候也真是拿自己没办法!” …… 是日午后,待到车貔貅下值回府,就见自家门前立着几个神情古怪的家仆。 再一转目,却见一衣着利落的年轻女郎单手提一只皮桶,另一只手持着工具,正埋头苦干,填补门前那两尊貔貅上的窟窿。 一位年轻郎君持伞立在她身后,长身玉立,轩然霞举。 车貔貅:“……” 车貔貅为之默然,盯着那二人瞧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原来是越国公夫妇,二位何以贵足履贱地?” 姜迈微觉窘迫,干咳一声,意欲开口。 乔翎已经一边干活儿,一边回答了:“来把这两个窟窿堵上。” 车貔貅“哦”了一声,又问:“无缘无故的,贤伉俪为什么要来揽这活计?” “这还用问吗?” 乔翎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当然是因为这两个窟窿是我凿的了!” 姜迈:“……” 围观群众:“……” 车貔貅也被她这话震得缄默了片刻,转而才道:“既然是越国公夫人凿的,何以今日又要来补呢?” 乔翎补完了最后一下,顺手用刮子将截面刮得平整,末了将手里工具丢回到空桶里:“因为我觉得那么做不好,也不对。” “我既然觉得你骂我骂得不对,就得堂堂正正地来跟你吵一架,不能背地里凿你们家貔貅的屁股,这太不光明正大了!” 车貔貅生了一双向下耷拉着的死鱼眼,这双眼睛叫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这会儿眼皮再往下一垂,就显得更没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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