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司业提笔在文书记档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元直接到手里过目一遍,使人收起。 案子审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 马司业作势起身。 曾元直却在这时候伸手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掌长而有力,马司业肩膀晃动几下,到底没能站起身来。 “马司业,”曾元直问:“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去国子学闹事,继而参与其中,寻机利用,借以构陷包真宁的?这是偶然吗?” 说着,他微微一笑:“还是说,你方才所说的那些,都是故意在蒙蔽所有人的视听,借此掩饰隐藏在你身后的那个人呢?” 方才在公堂之上,马司业其实只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确让人去收买学子,用以构陷包家父女,落井下石。 但是在此之前,煽动起学生们不满的,其实是丢到他们院子里的纸团,乃至于超常发挥的,某个据说提前得到了试题的学子。 这一部分内容,马司业并没有承认。 那些事情不是马司业做的。 因为那些内容会引出的问题,是与他想要的结果相违背的。 但是他又知道那些学生在筹谋什么,中途及时地参与其中。 “我猜想,或许马司业并不是半道才加入进去的,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是策划者之一,国子学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外人想得到消息比较困难,但对你来说,却是轻而易举,是不是?” “你知道有人要用舞弊案来引爆国子学,甚至于舞弊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你透露给那个人的,只是你讨厌包学士和包家娘子了,是以你突发奇想,其实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时机,给那父女俩一个教训,所以你出手了……” 马司业脸色顿变。 曾元直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顺势向前一送,落到了他脖颈动脉上。 静静感受了几瞬后,他眉头微动,莞尔一笑:“马司业,你怎么忽然间激动起来了?” 同时,曾元直抬高声音,眼睛注视着的是马司业,问的却是卓如翰:“卓学士,请你如实的回答我,先前的国子学入学考试,是否有人徇私舞弊,其中又是否有国子学高层的参与?!” 话音落地,堂内所有人脸色都有转瞬的变化。 国子学发生舞弊,本身就是大案了。 曾元直更是明言其中可能牵扯到了国子学的高层…… 须得知道,现在坐在这儿的两个国子学的官员,一个是从四品司业,另一个是正五品博士——司业其实就是国子学的佐官! 如曾元直所言,马司业身后影影绰绰的还站着一个人,现下又说起涉案的国子学高层,指的只会是从三品的国子学祭酒! 从三品大员涉案,这可就是大案中的大案了! 薛中道以手支颐,在侧旁听,意会到了曾元直为何要遣散学子们和差役,只留下在场几位要员说话。 想必他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其中蹊跷,不愿让真相太早公布,使得事态扩大化,以至于不可收拾。 宗正少卿也作此想。 薛中道心念微转,又侧头去看旁边的小寡妇,见她低着头在抠指甲,眼皮子不由得为之一跳。 他有点诧异,因为这位不像是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的那类人,现下对此事反应地如此寡淡…… 除非,她心里边对此早有成算。 会是这样吗? 还真是。 乔翎打从听了案子原委之后,就知道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了,只是阴差阳错地叫马司业这么一搅弄,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幕后之人想要做的,是让她用自己的矛,去攻击自己的盾。 矛是她自己心里边的“理”,盾呢,则是走了后门进国子学的柯桃,乃至于与她在一起的白应。 因为柯桃实际上的确舞弊了。 这其实不算是诬告。 可是马司业有私心,调转矛头对着包家父女去了,捎带着这攻势的威能也就被无限削弱了。 因为包真宁真的没有舞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告都是假的,还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你还想再去二告? 怎么着,国子学录取的两位头名都有问题? 一开始你怎么不说? 此外,又因为众所周知,包真宁与乔翎存在姻亲关系,所以最后这案子被曾元直接手——这位神探主打一个明察秋毫且六亲不认,把马司业揪出来之后,掉头就去查国子学内部的舞弊案了。 要查舞弊案,就要把柯桃跟白应给勾出来,这俩人出来了,就得把李祭酒勾出来,把李祭酒勾出来,就会牵扯出来中朝,中朝都出来了,北尊还会远吗…… 乔翎打赌幕后之人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发。 原先是想给她出个难题的,要么大义灭亲,自断一臂,要么徇私舞弊,否定她心里心里认定的那个“理”,只是谁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乔翎心里边其实有点生气的。 不是气这个人算计自己,想让自己进退维谷,而是觉得这个人太轻看自己了。 她/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问题能困住自己呢?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难辨前路的那种人吗? 正如同毛丛丛先前因为柳希贤夫妻俩同她说的话一样,如果白应和柯桃因为她的秉公处理而生气,决意与她断交的话,那也只是说明他们不适合做朋友。 即便不是因为这件事,早早晚晚也会因为别的事情闹掰的。 也如同现下曾元直大概率已经猜到舞弊之人与乔翎有所关联,但还是决定彻查一样。 因为在他心里,正义与公平要胜过与乔翎的一点私交。 乔翎觉得,他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且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与他的关系。 且乔翎私心里想,即便自己公允裁决了,白应也不会生气的。 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实际上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 是个很柔软的……不明生物。 而柯桃…… 乔翎想到这儿,忍不住挠了挠头。 话说要是真的就此把柯桃赶出国子学的话,这家伙是会欢天喜地,还是欢天喜地呢…… 她决定不参与这桩案子了,反正有曾元直在呢! 他断案自己再不放心,那还能找谁来? 乔翎索性无所事事地抠指甲了。 堂中几个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那边曾元直却没有看其余人,松开钳制马司业的那只手,往卓如翰面前去了。 他彬彬有礼道:“卓学士,您是聪明人,我以为,跟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反复剖析利弊、阐明情况的。” 几乎是同时,堂中多数人心里齐齐地浮现出一句话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卓如翰轻叹口气,这口气里边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更多的是欣赏和感慨。 她点头,认下了此事:“不错,先前那次考试,的确存在着暗箱操作。” 只是同时她也说:“曾少卿,我可以保证,那场考试也还算是做到了相对的公平。”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曾元直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原本就是要录二十个人的,忽然间多了一个柯桃,所以录了二十一人。 本质上并没有人被挤走。 而柯桃实际上得到了中朝的推举,这也是足够有力的恩荫了。 曾元直听了,却道:“您不觉得舞弊跟公平放在一起,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吗?” 卓如翰为之默然。 薛中道、乔翎,宗正少卿,乃至于马司业,俱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并不作声。 曾元直目光坚定,并没有因为卓如翰的沉默而生出退缩来。 他反而去问马司业:“卓学士不肯说那个人是谁,但我猜测,马司业应该是知道的吧?事实上,那才是舞弊案最开始的目标。” 马司业脸色灰败。 虽然曾元直没有看他,但他仍旧有种被他眼神刺穿了的悚然。 他不得不低声承认了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发现……” 马司业转头看向卓如翰身后:“是柯桃。” 聪明人有可能伪装成傻子,但愚钝的人,是很难伪装成聪明人的。 更何况柯桃还是入学头名。 她并不是真的蠢,但是在涉及到专业性内容的时候,没有涉猎和打下坚实基础的话,在专业人士面前,随随便便就会泄露痕迹。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了那个粉衣小娘子。 柯桃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点犹豫,我该站出来主动承认吗? 倒不是怕,只是不知道其余人是怎么打算的,她怕贸然行动,给人添乱。 卓如翰伸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臂,姑且算是一点宽慰。 隐瞒只会让事情变糟,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阐述清楚。 她如实将国子学内的家务事说了出来:“起初,我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事实上……” 她短暂一顿,而后道:“这是李祭酒安排的。我猜测,桃娘是得到了中朝的荐书。” 话音落地,堂中几人目光讶异地看了过去。 中朝的荐书?! 事先谁也没想到,一桩舞弊案居然阴差阳错地扯成了现在这样。 柯桃被他们看得心里边有点发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曾元直注视她片刻,轻轻道:“这位柯小娘子,看起来好像并不清楚中朝的事情呢。” “乔少尹,”他开门见山地问乔翎:“柯小娘子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堂内几人又齐刷刷地扭头去看乔翎。 乔翎如实道:“桃娘的长辈是我手底下的吏员。” 想了想,为了甩锅,她又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我事先声明一下——那也是个临时工啊,没有正式编制的!出了事可不能怪我们京兆府!” 曾元直:“……” 其余人:“……” 曾元直又请她请柯桃的长辈过来。 先前乔翎说是长辈,柯桃也没有否认,几人又没见过白应,下意识以为该是个老年人,再不济也该是个中年人。 等真的见到一个俊秀单薄、神色恹恹的青年之后,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 曾元直朝他点点头,继而问:“白太太,您是怎么把柯小娘子操作进国子学的,又怎么会想到让她进国子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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