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映顿觉头大如斗:“娘子啊……” 她极力想要劝慰一二,然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眼看着乔翎从卖瓜的老翁那儿捡了一筐熟透的香瓜,付钱之后单手拎着,提到了马车上。 继而就听乔翎吩咐车夫:“去淮安侯府!” 张玉映“哎呀”一声,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娘子!您在自己家往人身上砸瓜跟跑到别人家里去砸瓜不一样,量刑的标准会加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蹲几天就能结束的事情了!” 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柔声道:“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乔翎却说:“我没打算硬闯啊,我只是去淮安侯府门口,又不是要进去。” 张玉映听得愣住:“啊?” 乔翎说话算话,还真是没有硬闯,叫人领着到了淮安侯府门外,瓜筐搁在脚边,手里摸着一只香瓜,再摆一条条凳,游刃有余的等待起来。 张玉映:“……” 她总算知道自家娘子的打算了。 有先前爆瓜狂战士的余威摆着,现下那一筐瓜在没扔出去之前,威慑力是最大的…… 自家门口来了群人,淮安侯府的门房又不是瞎的,当然能够看到。 这要是寻常小贩,大概早就给撵走了,然而瞥一眼那一行人的衣着,再望一眼那权贵人家专用的朱轮车——难道是宾客? 但是看这架势,也不像啊。 再加上搁在脚边的那筐瓜,再想到几日前自家府上出的事儿,门房们隐约间也就有了几分猜测。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夫人……” 乔翎马上纠正他:“叫我太太!” 门房从善如流:“好吧这位太太,您是府上的客人吗?” 乔翎摇头:“不是。” 马上又反问:“只是这条街应该也不是你们家的吧,我不可以待在这儿吗?” 门房为难坏了,却也只能说:“当然是可以的……” 心知这是来了个硬茬子,更不敢硬碰硬,自家老爷和夫人不就给撞了个头破血流吗? 只能使人往内府去报信。 淮安侯夫人闻讯大怒:“她怎么敢到我家门口来闹事?把她撵走!” 管事隔着帘子,蔫眉耷眼的回话:“她也不算是堵在正门口,没由头撵人走呀……” 淮安侯夫人为之气结:“这个无赖!去找京兆尹的人来!” 乔翎坐在条凳上等了会儿,就见几个京兆尹的差役过来,向前去朝她行礼:“越国公夫人,这里不能久留,您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乔翎向前一伸手:“本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了,我不能带着一筐瓜在大街上坐着?拿出来,我马上走!” 京兆尹的差役犯了难:“只是淮安侯府那边使人去说,我们也不好做啊……” 乔翎冷笑一声:“我乐意带着瓜坐在这儿,这是我的权力,淮安侯府看不惯,这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要我改?!” “对了,”她还问旁边几个小心翼翼往这儿张望的淮安侯府管事:“你们侯爷什么时候下值回来啊?走偏门绕开我没关系,我不信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永永远远都不上朝了,那边可只有一条路!” 淮安侯夫人原也正在门内等候消息,听得这话,再也按捺不住,隔着门跺脚道:“她都这么说了,你们京兆尹居然还无所作为?这种狂徒,还不赶紧把她给抓起来!” 乔翎一听她的声音,马上支棱起来,手握香瓜,站起身来:“你出来啊!别躲在里边不敢露面,我知道你在那儿!” 淮安侯夫人不理她,只气急败坏道:“京兆尹到底是做什么吃的?你们还不管吗?!” 京兆尹的差役们只能硬着头皮说:“淮安侯夫人,现在越国公夫人也没把您怎么着啊,这叫我们怎么管?” 淮安侯夫人勃然大怒:“她威胁我,你们没听见?!” 领头的差役道:“她现下只是说,没动手之前,我们能如何呢?” 乔翎哈哈笑了两声:“姓董的,你最好永远别出来!姑奶奶我还不等了呢,我找淮安侯去!” 说完也极痛快,扭头就走。 淮安侯夫人急了:“你这无赖,给我站住!” 她叫人开了门,脸色发乌,身体哆嗦:“你到底要怎么样?!” 乔翎回过身去看她:“给我道歉!那晚上你什么都没看明白,就稀里糊涂的往我身上泼脏水,马上给我道歉!”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意欲辩驳,然而觑见她抓在手里的那个瓜,只觉心头一寒,眼眸闭合几瞬,艰难道:“对不住,是我的错……” 乔翎又道:“以后跟我相关的事情,你都给我闭上嘴,少叽叽歪歪!再叫我知道你敢在外边提及我一个字——” 她手里那只香瓜“啪”一声砸到淮安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声脆响,汁水四溅! 淮安侯夫人想起了被香瓜支配的恐惧,眼眶含泪,颤抖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乔翎:“大点声!” 淮安侯夫人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乔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这才偃旗息鼓,雄赳赳气昂昂,打道回府。 …… 乔翎还没出狱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在门外等待消息了。 神都的顶层有着自己独特的丛林法则,皇室也好,勋贵官宦也罢,各家各户都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然而大家都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把那些糟污事按下,至于在对外的时候,露出一个体面光亮的外表来。 对于这片丛林来说,乔翎是个异类。 也正因如此,又怎么能不去关注这个突如其来闯进这片丛林里的、这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豹子呢。 大公主前脚听人回禀,道是承恩公那边已经有几个太医成日蹲守,心里边就有了几分底,叫人侍奉着换了出门的衣裳。 还没换完,又听人来禀,说越国公夫人出狱之后没急着回府,先往淮安侯夫人门外去寻她晦气了。 大公主明白底下人的心思。 无非是知道她不喜欢淮安侯夫人,这会儿见到了那一家的笑话,所以特意说来讨她高兴罢了。 的确是高兴的。 忘恩负义之徒的乐子,谁不喜欢看呢。 大概是眉宇之间带出来几分,等她到了建章宫,行礼落座之后,便听圣上靠在玉几上问:“我儿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大公主不由得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 圣上说:“倒不算明显,但也能看出来。” 侍从送了茶水过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有史官跪坐在帘幕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大公主并不隐瞒父亲,将方才收到的消息说了:“越国公夫人倒真是个妙人呢!” 圣上听完也笑了,以手支颐,道:“好大胆。” 大公主原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啜一口茶,又去拿摆在青玉盘里的荔枝,一边剥,一边说:“卢相公的性情,阿耶又不是不知道,虽说是政客,但骨子里还是个耿介的文人,您何必同他计较呢?” 剥完了,光滑白净的一颗,她送进口中:“而韩相公就更加不必说了。那是从东宫便跟随您的老人,此番议定为贬谪,而非流放,可见您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到底也是舍不得的。现下他远行在即,还是叫卢相公出来吧,两人相交一回,好歹去送一程。” 圣上听得默然,良久之后,却敲了敲玉几,说:“也给我剥一个。” 大公主便笑了,“嗳”了一声,重又剥了个递过去。 圣上接过来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吐出果核来:“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 大公主道:“那就选一个不跟他们心齐的上去呀。” 圣上微微点了下头,忽的说:“去看看承恩公吧,毕竟是你的外祖父。” 大公主回答的很敷衍:“孩儿有空就去。” 圣上哼笑一声:“都说你老实,我看是滑头……” 大公主留在那儿把一盘荔枝剥完才走,出了殿,便使人告知京兆尹太叔洪:“把卢相公放出来吧。” 乔翎这会儿还在回越国公府的路上,途中不无诧异的同张玉映提起:“承恩公居然是大公主的外祖父!” 张玉映道:“是呀,大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是承恩公的女儿,也就是皇太后的侄女,那是最早服侍圣上的人。”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太后娘娘的侄女,怎么没能做皇后呢?” 张玉映稍显古怪的看着她,道:“因为本朝的皇后,几乎全都是出自勋贵之家呀!” 说到这儿,张玉映自己就笑了:“不过说起来,太后娘娘虽然也是先帝的皇后,但却不是勋贵出身呢……” 又说:“且本朝皇室,先前从没有过迎娶姑表之家女孩儿的先例,不只是做皇后,做妃子的也没有,据说——只是据说,这好像是圣人,也就是高皇帝留下的规矩,禁止三代之内具有直接姻亲关系的人通婚,说是血缘太近了,会生出不好的孩子来。勋贵们大致上也沿用这个例子,虽然有结亲的,但是很少很少。” 旁边侍女插了一句:“这到底是不是圣人留下的规矩,还不确定呢,娘子就当不知道吧,出去的时候可别提。” 另一个说:“是呢,不然好像显得是在用高皇帝留下的规矩指摘大公主似的。” 乔翎若有所思,不禁问:“既然先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那为什么圣上要娶自己的表姐妹做妃子呢?” 张玉映没说话,那侍女已经道:“因为这是圣上的孝道啊!” 另一个理所应当的说:“娘子也该知道,承恩公府没什么有出息的男子,一旦太后娘娘薨逝,怕就要没落了,如今出了一位贤妃,又有了大公主这样的外孙女,只要别胡作非为,起码还能再煊赫上几十年呢!” 张玉映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圣上亲政的那一年,承恩公府的女儿入宫做了贤妃。” 乔翎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圣上亲政之前,权柄掌握在谁手里?” 张玉映已经习惯了她对于本朝故事的无知,很自然的告诉她答案:“是太后娘娘,那时候太后娘娘不被称为皇后,而是天后,临朝摄政,代天子行事——不止是在先帝薨逝之后,在先帝中期,便是天后代替先帝理政,统御四方,摄政数十年,颇有功绩,直到圣上元服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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