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答非所问道:“听说那一位已经到了神都。” 士大夫模样的男子有些诧异:“是吗。” “不错。”少年含笑应一声,道:“所以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也来了。” 士大夫模样的男子道:“南也好,北也罢,可都不好惹。” 那少年又笑了,尽管语气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说:“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那伏地作画的邋遢男子抬起头来,看看那中年男子,再看看那少年,什么都没说。 短暂移神的功夫,手里的墨笔就已经有些干了。 他重又低下头,神色自然的张嘴来润笔。 嘴唇里,是黑色的牙齿和舌。
第9章 夜色初起。 乔翎收到大公主处使人送来的东西,先去看张玉映。 后者会意的告诉她:“大公主是今上的长女,也是圣上诸多子嗣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已经开府领事了,在朝中很有声望,甚至于有人说……” 她踯躅一下,才继续道:“或许大公主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呢!” 乔翎抚摸着那双玉璧,道:“大公主前来示恩,总归是件好事。” 有这位贵人表态,起码那些暗地里观望鲁王动向的人会有所忌惮。 倒是大公主这个举止…… 乔翎小声问:“先前你跟张家打官司的时候,大公主有没有帮过你?” 张玉映注视着她,低声道:“娘子,那个关头,无论大公主与我从前有没有交情、是否对我心存怜悯,都是不能作声的。” 张玉映是在对抗自己的父兄——有一个“父”顶在前边,后边这个“兄”其实可以被省略掉, 大公主怎么能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支持一个年轻女郎打一场反抗父权的战争? 即便这个父亲是不义的父,也不行。 “不过,日后如果真的有了什么,您可以向大公主寻求帮助。” 张玉映告诉她:“一直以来,大公主都很乐意扶持勋贵中的长女去争取爵位,走上朝堂。要知道,当世对于爵位的继承制度其实有些模糊,当立者为嫡长。” “嫡长子是嫡长,嫡长女当然也是,有些人家会立嫡长女为继承人,但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更多的还是越过嫡女立嫡子——这就是从男嗣的齿序了。” “大公主愿意扶持女郎去承继爵位,首先是为了增加助手,哪怕那个人不选择帮她,只是纯粹站在朝堂上,对她而言,就具备很大的意义。” “而其次,一旦这样的例子多了,是否也可以被援引到皇室中呢?尤其当今没有册立继后,而元后又没有子嗣留下。” 乔翎不禁问道:“在朝中的女继承人,多吗?” 张玉映思忖着道:“在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吧。” 她说:“总会有正室夫人只生有一女的例子,如此之下,她们怎么可能愿意把爵位让给庶子?还有些开明的人家,不拘男女,只管选立嫡长女的。” “而除此之外,也有夫妻恩爱,唯有一女的,那爵位自然毫无疑问就该是那独生女儿的了……” 说到最后,张玉映语气略微带了点复杂的意味。 乔翎没按捺住,问了出来:“还有这种人家?!” 张玉映稍显落寞的笑了下:“娘子是否听人说过,我在神都,从前与邢国公之女、左家娘子齐名?” 乔翎瞬间会意,又有些难以置信:“我知道,只是不晓得邢国公原来只有那一个女儿吗?!” “是啊,”张玉映耸了耸肩膀,微露黯然:“邢国公是极虔诚的圣人信徒,与夫人鹣鲽情深,只娶了一个妻子,也只有那一个女儿,既如此,继承人的位置,当然也就是那独生女儿的了。” 张玉映当然是有理由黯然神伤的。 同有着神都第一美人之称,但左家娘子手里的牌,乃至于走过的路,都比她要好太多太多了。 那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对左家娘子的态度是欣赏之中含了三分郑重,可是在见到她的时候,语气神态之中不自觉的就会流露出几分亵玩与轻慢之感。 甚至于仅仅是因为二人并称,便有许多人替左家娘子鸣不平,明里暗里的贬低她。 像张玉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跟堂堂公府的继承人并驾齐驱呢! 她也曾阴差阳错与左家娘子见过几回,对方待她倒也和气,甚至于帮过她几次。 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怕她情面上难堪,连帮扶都是不着痕迹的。 张玉映感激她,也为此更加痛苦。 如果那真的是个空有容貌和出身的女子,那她尚且可以卑劣的宽慰自己一二,然而当对方的品性真的无可挑剔时,她又为之奈何呢! “不怕娘子笑话,”张玉映看向窗外,夏夜的细雨洒在玻璃制成的窗户上,她幽幽道:“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很妒忌她……” 乔翎面容扭曲,阴暗爬行:“长得漂亮,出身好,家庭和睦,又是独女,家财万贯,还有个国公的位置等着她——老天怎么不干脆给她个皇位啊?!” 张玉映:“……” 乔翎阴暗的走来走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人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生来就在乡村?!” 张玉映:“……” 乔翎阴暗的走来走去:“她肯定不至于沦落到为钱去给人冲喜!” 张玉映:“……” 张玉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忍俊不禁:“好啦,我知道娘子是有意宽慰我……” 她眼底的霜色淡去,转身往寝室里去铺了床,失笑道:“娘子早些安置了吧,明日还得去二夫人那儿上课呢。” 乔翎躺了上去,拉着被子盖上,又不放心,再叮嘱一句:“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去摸摸金子吧,它可软和了!” 张玉映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夏天的雨,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但此时此刻,尤且是雨势最急的时候。 一个叫六斤的伙计,正发疯似的狂奔在路上。 大雨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绝望的求救声。 路上有块石砖松动了,平时这不打紧的,然而雨降下来,水灌满了缝隙,六斤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溅出一阵水花,也叫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冰冷的金属蹭在石砖地上的声音传来,黑暗中的那个人走近了。 六斤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因而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猎物的惊惧,步履从容,不紧不慢的行走在这雨夜中。 金属的曳地声刺痛了六斤的耳膜。 他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随时都要跃出喉咙——他很后悔之前为什么不敢跟管事吵一架,要在这大雨夜被那头猪支使着出来买酒。 那金属的摩擦声近了,他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流泪,甚至于不敢看一眼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忽然间停了。 六斤壮着胆子露出一对眼睛,却见几米之外,一把红伞在夜色之中开的妖艳。 视线向下,他看见了一双沾上了雨水的白靴,再之后是滚了银边的白袍,腰间金色的束带垂下,明亮中透着尊贵。 撑红伞的人冷笑了一声,语带怒意,并不像六斤想象中那么云淡风轻。 “害我在这么大的雨天出来,你真该死。” …… 雨还在下。 但好像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么大了。 六斤隐约听到了一阵铃铛的响声,紧接着,好像有一束光照了过来。 我该是吓糊涂了。 他心想:大晚上怎么会有光呢! 那黑暗中的恶鬼与持红伞的人并不对付,六斤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往持红伞的人那边去了。 他不敢看,甚至于恨不能把耳朵也闭上才好。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真恨自己不是一个聋子! 六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夜晚的宁寂。 闪亮的刀锋将他包裹起来。 有人急促又凶狠的问他:“名字?!” “干什么的?!!” 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他面前的那些执着刀兵的武士纷纷退开。 六斤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着银甲、神色漠然的青年。 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那青年翻身下马,自有武士替他提住了缰绳,他向前几步,低头与地上那颗人头上没有闭合的双眼对视。 “麻烦了啊……” 六斤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他壮着胆子循声去看,却见一个武士装扮模样的人用出鞘的剑拨了拨那具无头尸体的手臂。 尸体身上的黑衣似乎破了一处,露出了内里的皮肉,六斤根本不敢细看,瞟了一眼,便张皇失措的将目光收回。 羽林卫校尉成穆,也就是握剑的人眉头紧锁:“先前处置了那狂人,其后却仍旧有人在夜里遇害,原以为是有贼人蓄意模仿,现下再看,事情却复杂了……” 他注视着那具无头尸体的左臂,声音收紧:“曾少卿,你来看!” 六斤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不由得一跳,倏然转头去看。 他曾经听人提起过,这位大理寺少卿破过许多奇案,甚至曾经将多年前的连环杀人凶犯捉拿归案,神都富贵,闲人甚众,多有在茶楼消磨时光之人,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极大的传扬了他的美名,又经由这些闲人,叫曾少卿愈发的声名远播。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六斤稍稍有些失望了。 说书先生口中的曾少卿,是个明察秋毫、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厉害人物,六斤一直以为,他该有四十岁上下,目光智慧又通达,持一把羽扇,须长三尺才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曾少卿,却是个年纪尚轻的青年——至多二十三四岁。 相貌虽说不上丑,甚至可以用俊美形容,但也跟他遐想中的智慧长者全然不同啊! 六斤有些不能言说的失望,然而此时此刻,当然没有人知道,亦或者有心理会他的失望。 曾元直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半蹲下身,用镊子掀开尸体左臂上覆盖着的衣料,让原本隐藏在衣料之下的一只黑色蜘蛛森然裸露在众人眼前。 他动作没有任何停滞,继续着验尸的步骤,半晌之后,才抬头道:“他的骨骼有些怪异,有后天拔高的痕迹,关节的磨损也不合常理,很像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用以达成某种目标的一次性工具。看他的面部骨骼,应该是南方人氏,根据手部的茧子推算,他很可能曾经投身军旅,至于手臂上的这只蜘蛛……” 曾元直面露思索,没有给出结论。 成穆经历的多了,倒是有所猜度——这八成是某个邪派组织的成员象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9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