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越直问,“内子、内子眼下是何情形?” 郎中这才明了他的身份,却深深皱了眉。 “夫人腰间被一根木刺扎的太深了,那木刺又在腰间停留了一整夜。兴许是位置还算侥幸,夫人也是熬得住,一直熬到这会而。那木刺倒是拔得出来,但止血恐有些麻烦。” 郎中话音未落,传遍的人也看到了他的身影。 “将军... ...” 她在问他怎么来了这里。言下之意,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滕越半身发僵。 她的问题他没法回答,他甚至想要叫她一声,都不知怎么叫出口。 他只看到满地浸透鲜血的白布,和她苍白近霜的脸色。 反而她似乎察觉了他的僵硬,撑着重伤的身子同他轻声道。 “我没事,但这田庄还没来得及修缮,到处乱糟糟的。将军先去外间坐等一会,我这边快弄完了。” 可她刚多说了两句话,腰间突然溢出大片的血来。 “坏了!”医女大惊。 秀娘也惊叫起来,“呀,姑娘快别动!” 郎中再顾不得许多,连忙递了止血药进来,“快把药用上,先把血止住!” 三人围着她忙做一团,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似乎是连撑起身子的力气多没有了。 她总算无暇再顾及他,也不再跟他说什么客气的话,只是闭着眼睛做最后的支撑。 他在秀娘转身端水过来的时候,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肩膀细瘦,就在他一掌之间。 许是令她完全不熟悉的力道,她睁开眼睛看过来,又在看到他的瞬间身形微顿。 “你别动,”滕越不得不开口,“先让他们把你腰间的木刺拔出来。” 他说完,侧过身来,让她整个人都倚在他的怀中。 他想给她一些不必独自支撑的力道,就一些而已。 但这样的姿势,她更加不适应,他能感觉得到她身形在发僵,可滕越揽着她的手不能松下半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慢慢将这个他先前毫不熟悉的妻子,一点一点重新看进自己眼里—— 她生着一双非是那么细长的小柳叶眉,柳叶眉下眼眸清亮,鼻梁小巧秀直,唇色平日里算得红润,并非是此刻的淡白。 而她心如明镜,行事胆大机敏。 从最开始,她就警惕地闻到了危险的到来,即便被赶到乡下,也找周太太,找孙巡检,做了许多应对之策。 彼时,她短暂逃脱后,坐在路边的林中等待。 他从那打马经过,还在曾稍作停歇。 可她既没有上前“耽搁”他,亦没有让人告诉他,她就在那里。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与他全然不相识的路人,没有打扰,静静坐在林中,默默看着他在她面前,出现又离去。 此刻,滕越看着她原本红润白皙的脸上,经过一夜的林中奔走,横七竖八地划了好几处伤痕,脸色的煞白衬得伤处血色深沉。 那晚土匪还是把她抓上了山,还要用她们姑侄,来换他手上另外十几个土匪。 但她没有等他换人,也没有等他杀上匪山,来搭救她们。 是不是因为在她眼里,她与玲琅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是外人,是不值得用两命换取十几个土匪之命的纯粹路人? 路人……是他先把她当路人的。 那日在路上相遇,是他当即就打马离了去。 滕越已不能追回自己的所为,他只能低头细细看着她,看到她双目紧紧闭起,额边细汗点点外溢。 而此时医女手下一动,将木刺最后的部分,倏然从她腰间拔了下来。 疼痛令她身子不禁一颤。 他紧握着她的肩膀,撑住她的身子。 但他感觉得到她精力稀薄到,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可她还在努力撑着。 滕越细细看着她的脸色,而秀娘不住抹泪,同医女道。 “麻烦您多用些止血药,我们姑娘真的流了太多血了,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呢... ...” 是啊,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滕越已经吩咐了人再去寻药来,止血的补血的,但看着她眼下的情形,他不由地开口低声叫了她。 “蕴娘,若是太痛就不要再撑了。” 或许松下精神昏迷过去,反而能好受一些。 但他突然叫了她的闺名,她略感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好似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暗含,他分辨不清,可她已收回了目光。 “多谢将军,我还好,还不至于此。” 男人抿了抿唇,这个回答他竟毫不意外。 他不禁地更握紧了她的肩臂。 相比他曾以为的惫懒怠惰、心思绕弯的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没有富足的家世支撑,甚至一穷二白、捉襟见肘,连爹娘兄弟都没有,还要拖着一大家子过活的人。 他有些不能想象,在来到西安之前,她挑着这个家,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可就是这样的她,他们来来回回,只叫她姓邓的乡下女。 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可以让她替人背罪,也可以想撵就把她撵走。 可旁人都是外人,而他,却是她结发相守的夫君。
第17章 约莫过了一刻钟,医女终于彻底处理完了她的伤口。 她虽然唇色已经白到毫无血色,但还在勉力撑着。 滕越立时询问了郎中和医女。 郎中道,“回将军,夫人眼下是无事了,但若想要伤势好转的快一些,同官县药铺里面买的那些,恐怕效用寻常,最好去往西安府买些好的来用。” “若是眼下去往西安,内子伤处受得住吗?”他又问。 郎中回应,“如果将军能寻来那驾马车平稳的,又小心护着夫人,去西安府里看伤,那是再好不过了。” 滕越连声道好,这就要去吩咐人。 可邓如蕴却摇了头,连忙说不用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木刺拔了,血止住了,往后慢慢养着也就是了,左不过多养些时间。 但她是拿着林老夫人的钱,离开西安府去的。 她离开西安府来到田庄上,不光是给杨尤绫顶了罪名,也是就此和滕越隔开的意思。但满打满算五天都不到,竟就这样回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钱拿了,没有不把事情给人家办妥的道理。 邓如蕴摇了头,“将军不用麻烦了,伤处都已处理好了,不必再费周折。” “可是同官县里医药欠缺,西安府里的更好。跟我回去好吗?”他不禁软了声音,低头到她身旁。 他这般说话,郎中夫妻连忙退出了房去。 他靠来距离太近,邓如蕴不适应,呼吸之间与他隐隐交错,更让她不习惯。 她不由地想向旁边退开些许,她稍有些要动意思,他就立时叫住了她。 “你别动。”他似比她还紧张,又垂下眼帘,“我退开就是。” 男人往后退了半步,只是看向她的眸光近乎请求。 “你流了太多血,我们回去找名医看一下,才更稳妥。” 他再次问来,还是想让她跟他走。 可是邓如蕴只是他的契妻而已,又不是真的结发之妻。 他不知道这些,但她与她母亲林老夫人之间的默契,却不好随意打破。 她还是摇了头,反而劝了他一句。 “将军不用如此在意,我真的没什么事,况且玲琅也在,我带着孩子来来回回多有不便,就这样吧。”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 “只是这田庄实在是太乱,老夫人吩咐了修整,我却还没来得及做,哪怕收拾出来房子也不像样。将军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将军了。” 话音落下,滕越怔在了原地。 她不仅不欲跟他回去,甚至让他也不必因她停留。 滕越心口有种酸胀的感觉在漫延,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小玲琅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一眼看见姑姑就跑到了她床前。 她眼泪不住地往外掉,“姑姑,你怎么流这么血?好多,玲琅好害怕... ...” 她却只摸着小侄女的脑袋,微微喘息地哄着她。 “是刚才飞进来一只打架受伤的小雀,是雀儿的血,不是姑姑的。” “真的吗,姑姑?” “是真的,你看姑姑已经好了。” 滕越无法言语。丝丝麻麻的发涩的痛意盘踞心间,不断绞着他的心头。 对不起... ... 但此刻,他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 当晚滕越没有留在田庄,回了西安。 邓如蕴见他终是走了,松了口气。 她对他来说实在是没那么重要,而他定然还有旁的事要处理。应该一时半会都不会来了。 保持这样的距离,才是他与她之间合适的距离。 至于更多的事,邓如蕴也没有精力再一一思及,当晚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 滕越回了西安。 林老夫人正听到了白凤山土匪的事,眼见着滕越回来了,连忙上前问去。 “我听闻你昨日往白凤山剿匪了,可受伤了吗?” 不想滕越开口就道,“娘不问蕴娘怎么样了吗?” “蕴娘?”林老夫人还不知道邓如蕴被土匪掠走的事。 滕越三言两语把邓如蕴的事说了,低声自嘲了一声。 “我还是个带兵的将领,竟让妻子落到这般田地。” 林老夫人愕然,魏嬷嬷在旁也倒吸气。 滕越却忽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黄家的事情本与她无关,但那丫鬟之死,杨家姨母为着自己女儿的名声,却在城中传言是蕴娘之过,一味将污名都推到她头上来。娘知道吗?” 滕越把杨尤绫受到惊吓后说出实话,告诉了自己母亲。 林老夫人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应,倒是魏嬷嬷连忙替她道。 “杨家姨夫人是最爱要面子的人,那事一出,咱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替自家女儿推了罪责,老奴也让人去澄清过,但奈何杨家声浪太大。” 她想帮林老夫人开脱两句,但杨家推脱是一回事,滕家顺势把邓如蕴送去乡下,一定程度上坐实了那些话,又是另一回事。 林老夫人见儿子默然不语,眼眸沉沉地只向自己看来,便也实话实说。 “我确实得了你姨母的恳求,想着尤绫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事若真落定她头上,往后嫁娶必是艰难许多。” 这话微落,滕越便哼笑了一声,不知又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什么旁的。 “蕴娘不是娘远房亲戚家中的外甥女吗?连娘都觉得,她是不起眼的乡下来的姑娘,所以名声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是吗?” 这婚事成的急,成亲前林老夫人只怕滕越不愿意,便道邓如蕴是自己娘家远房亲戚家中的女儿,因着落了难,家中老少无以为继,寻亲到了西安。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