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蕴再也忍不住,眼泪咣当砸落了下来。 秀娘也不由地捂了脸抽泣。 邓如蕴深深闭起了眼睛。 偌大的西安府,数百年前的王朝故都,数不清的人曾在此来来往往。 多少人腰缠万贯,肥马轻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还有太多人没有钱,也没有权。因为没有钱要低头做人,因为没有权要屈身做事,因为没有依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 小小的身躯趴在怀中乖巧得一动不动。 饶是身量比同龄孩子要小,却也四岁了,邓如蕴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轻巧抱在怀中。 她两条手臂开始发酸,纤细的脊背无法挺直,但却全然舍不得将她放下一息,就这样抱着她在锦缎罗纱的故都人群里中,一直走一直走。 只是前面的路被拥挤的人群挡了起来。 邓如蕴还没看清什么,肩头的小人儿突然直起了身子。 “是姑父!” 姑父... ... 邓如蕴微怔,越过人群看到了远处坐在高头大马上路过的男人。 喧闹的街头,他骑着一匹黑棕色的骏马,穿着一身暗红色绣团花的锦袍,自大街上打马而过。 围着他的人群哄哄闹闹地站着好些年轻的姑娘,旁边人见状似是有人打趣了他一句什么,他神色略有些尴尬。 但暗红色的锦袍,在明亮的日光下变得发红发亮,他行至街道中央,好似是谁家接亲的新郎。 年轻的姑娘们越聚越多,有人羞怯笑着从邓如蕴身边跑过,皆往他经过的街口而去。 邓如蕴远远地向他看去,她还未有任何表示,怀里的小人儿却瞧着他,一张小脸扬了起来,刚哭过的眼眸闪烁了光亮。 人潮的涌动将小姑娘的兴劲全引了上来,她忘了耳朵被打伤的疼,仰着小脸忍不住往路上喊去。 “姑父!” 那人人簇拥的大将军,是她的姑父! 若是让那些学堂里坏孩子,知道这就是她的姑父,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她! 她这一声,叫得邓如蕴心下停了一停,她目光定在他身上。 可马上的“姑父”似是没有听见,更没有回头看过来一眼。 人潮喧闹如涛,邓如蕴微滞的心跳很快恢复如常。 她脚下没动,小玲琅却愣了愣,“姑姑?那个人,不是姑父吗?” 小姑娘眼中满是失落疑惑,她还等着高头骏马上的大将军姑父,同她在街头相认。 可邓如蕴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跟她摇了摇头。 “不是。” 小玲琅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那是谁?” 姑姑成亲那日,她分明见过的。 邓如蕴又抬头看了过去,男人在人群的簇拥中,已骑着黑棕大马走到了她视线的边缘,再无看来之意。 她说玲琅认错了,她垂了垂眸,淡淡笑了一声。 “那只是... ...旁人家的姑父。” 旁人家的姑父。 一阵大风倏然而至。风裹着地上的细碎砂石飞檐走壁,街巷上的人被吹得立不住叫,纷纷捂着头脸跑开去。 邓如蕴也立时替玲琅掩住了小脸,可她自己却没了遮掩。 风沙吹进了她眼睛里,硌得生疼。 她却不顾上自己,连忙叫着同秀娘一道,掩着吹来的风沙,快步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不远处马上。 滕越也被风吹得侧了头,但视野里突然闯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的身影。 他略略定睛看去,隔着风沙与人群,只隐约看到那人背着身,怀中抱了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往远处快步而去。 她身形不丰,怀中的孩子也压得她脊背稍显弯曲,风沙又把她吹得脚步偏斜,她无有所依,也不能似身上轻减的路人能抬脚跑开,只能勉力撑着自己抱着孩子尽力走快,在他的视线中没进了风沙里。 身形很像他家中那位妻子,有一瞬,他想过去看上一眼。 可邓氏连待客和陪母亲吃饭都懒得去,怎么会出现在街头,这般艰难地抱着孩子在风里行走? 思及此,滕越没再看去,他收回目光,转身勒紧缰绳打马离去。 * 有人藏在岔路口酒馆的酒旗下,先看着滕越走远了,才松了口气,目光一转,又落到了快步走开邓如蕴身上。 他穿着件利落的短打,腰间系着酒葫芦,张口还有残余的酒气。 “啧啧,金主要找的这女子挺有意思,听见孩子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但见了自己的夫君,反而似不相熟一般,连近前说句话都没有。” 他旁边的小弟也挠头觉得奇怪,但他眼看着邓如蕴快走远了,连忙问,“那咱们这会还跟不跟了?” “跟,当然要跟。” 他说着,回头叫了小弟,“你先回山寨一趟,去告诉大当家的,人我们这边盯上了,不过眼下还没有机会下手。” “你让大哥同那位买凶的金主说,暗地杀人这种事,要想做得干净,可急不得。”
第06章 玲琅受了伤也受了惊,邓如蕴不放心将她放在家中,只能带进了滕家来。 她把孩子放到柳明轩的跨院里,当晚滕越恰没有回府,邓如蕴安下心来照看玲琅。饶是提前服了药丸,晚间小姑娘还是有了惊厥之兆,邓如蕴担心着,一直照看她到后半夜才睡了一会。 天亮的时候,邓如蕴还没醒,搂在怀里的小玲琅却醒了。 小姑娘精神好了一些,见着姑姑睡得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见此处和家里一样,院中放满了草药。但这院子外面是什么地方,她就不知道了。可巧这时,有只猫儿从墙头窜了进来。 那猫儿猫着身子趴在地上,一错不错地盯着在地上啄草的鸟。下一息,它忽的扑了上去,然而那鸟儿警觉极了,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起来。 猫儿紧追不舍,也窜了过去。 小玲琅看得起劲,举步也跟了上去,一不留神便从门缝里跑出了这个院子,但院子外面还套着院子,玲琅这才四下里看了过去。 比起刚才姑姑带着她住的寻常院落,檐上还长着杂草,这里简直雕梁画栋,到处整整齐齐,再没有一丝杂乱的地方。 小姑娘打量了一会,见那猫儿一闪身又从另一个门口跑了出去。 她好奇猫儿,更好奇这个院子外院,会不会还有更大更漂亮的院子,她抬脚也从猫儿离开的门走了出去。 门房在同婆子插科打诨地闲聊,没人留意有个小孩子跑出了门去。 ... ... 滕越昨日先佯装有事去了趟都司,转身便换了装扮往北面而去。 他正盯着的那伙流寇,前些日流窜到了西安府辖地里来,不声不响地并了一伙小土匪,占了人家的巢穴安营扎寨。 土匪虽然凶悍,但同边关外面的鞑子没法比。滕越看了一回,在附近安插上了人手,准备等把状况摸清楚,找机会将人一网打尽便罢了。 他今早才回了府里,在前院换了身衣裳,却听说母亲同妹妹又因为去旁人家的学堂读书的事情起了争执,他只能往后院前去劝解,好在没什么大事,他便准备返回外院。 不想在军中快步习惯了,竟在转弯处,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才四五岁大,撞到了他的腿上,险些摔倒。 滕越连忙扶了她一把,这才看到这孩子长得白净俏秀,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容貌似是与谁有几分相似,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她干净乖巧,被他撞到了也不哭闹,只是有些怔怔地仰着头,睁大水亮的大眼睛看过来。 滕越不由俯身问了一句,“方才我可撞疼你了?” 他问去,见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地轻轻点了头。 滕越目露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脸上有几道红痕,因着擦了药不太明显,但耳朵却被包了起来,好像是受了伤。 “耳朵怎么了?”他不由问。 可小姑娘却转了身子,把受伤的耳朵藏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不给他看了。 滕越心下一软,不由蹲下了身来,温声问去。 “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这句问去,小姑娘抿了抿嘴巴,就在滕越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 她突然道了一句。 “旁人家的孩子。” 这话说完,她好像不高兴了,小眉头一皱,一转身跑进了树丛里,跑没了影。 旁人家的孩子?这是个什么回答? 滕越不由轻笑出了声。 他不禁又往树丛看了几眼。 那小姑娘端地是惹人心疼。她好似同什么人有几分相像,只是他到底没能想出来。 约莫,只是府里下人的孩子吧。 * 邓如蕴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玲琅,叫了秀娘问了一句,秀娘也傻了眼。 只是这时,小姑娘从跨院连同柳明轩的门外跑了进来。 邓如蕴吓了一跳,见她通身好好的,先放了半边心,又问,“怎么跑到外面去了?可见到什么人了吗?” 小玲琅见了几个丫鬟婆子,但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她,唯独有一个人停下来同她说了话。 她看向姑姑,“玲琅刚才看到了姑... ...旁人家的姑父。” 这话出口,邓如蕴就愣了一愣。 “那,那他怎么说的?他知道你谁了?” 玲琅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就跑进树林里,他追不上我。” 秀娘扑哧笑了一声,邓如蕴没想到玲琅,还给滕越的鼻子上碰了点灰。她倒是松了口气,但也嘱咐玲琅不要乱跑,“就在这小院子里不要出去,等过两天你好些了,姑姑再送你回家。” 但玲琅不想走,她只想跟着姑姑。 她小声问了句,“那外面,是旁人的姑父的家吗?” 这句话拗口的像绕口令一样,邓如蕴笑了一声,摸了摸玲琅的小脑袋,“是呀,是旁人的家。” * 晚间,沧浪阁摆饭把邓如蕴也叫了过去。 滕箫照旧没来,林老夫人以手撑额没什么精神。 林老夫人这般怏怏的时候并不多,可邓如蕴不用问也知道,估摸着又是被女儿气成了这样。 可见再厉害的娘,到了孩子手里总是没招的。 林老夫人时不时就长出一气,一小会的工夫,气出了七八次,也没见缓过劲来,魏嬷嬷都看不下去了,给她拿了开胸顺气丸来,让她服了。 邓如蕴暗暗好笑。 而滕越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只是把叫邓如蕴前来的来意讲了。 明日就是黄老太君的寿辰,那毕竟是黄西清黄先生的母亲,滕家原本是都要去的,不过滕箫这情形多半是不会给面子,那就只能带着邓如蕴一道前往。 黄老太君这场寿宴,以黄西清眼下太常寺卿的位置,不光是滕家,整个西安府,乃至半个陕西行省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来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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