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越提醒了邓如蕴,“这寿宴上总还是有些规矩,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便问母亲,尽量跟在母亲身侧。” 她是小地方来的姑娘,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跟着林老夫人总不会出错。邓如蕴明白。 不过滕越又道,“但母亲也不总是方便,若是母亲不便,你便同杨家的表妹们在一处。” 杨家有两位姑娘,大姑娘杨尤纭嫁到了秦王府里,上次滕家花宴她没有来,邓如蕴也没见过她。而杨家的二姑娘就是杨尤绫了,邓如蕴猜测以杨尤绫对她的态度,多半是不想同她多说一个字的。 不过这话不好同滕越说,不然又是遮遮掩掩的行事。 邓如蕴直接点头应了,“我记下了。” 她这番应答算得得体,滕越看了她一眼,嗓音才略作温和。 “先生对我恩重如山,黄老太君又是常年礼佛、积德行善之人,只盼此次寿宴一切平顺才好。” 滕家是靠滕越这几年在外拼杀才真正立住的,在西安府的根基尚浅。 如今朝堂,小皇帝继位才四载,又是个爱玩的性子,朝中大事由顾命大臣来保倒也罢了,偏皇上信重身边的大太监,几年的工夫,这位大太监已经权倾朝野。 顺者昌,逆者亡,有了这位大太监执掌无上权柄,下面的人若是毫无根基之辈,要么就得攀附于他坐等飞升,要么就只能被生生踩在脚下埋进泥里。 滕越并不想攀附什么权贵扶摇直上,但也得稳住自己的根基,以免被这股歪风邪气殃及。 ... ... 这晚男人歇在了柳明轩。他来了邓如蕴反而颇多不便。 秀娘小声告诉她玲琅到了晚上又有些发热,可邓如蕴看着坐在房中看书的男人,她今晚不便去跨院里抱孩子睡觉了。 她吩咐了些药让秀娘给玲琅服下,看着时候不早便也同滕越一道洗漱上了床上。 滕越今晚并没有旁的动作,但却见身边的人好似睡得不太安稳,他习惯了打仗睡得浅,竟发现她一夜起了四次,好似到了天快亮才安稳睡了一阵。 她的事情多半是些弯弯绕绕,她自己不说滕越也不想过问。 好在天一亮,魏嬷嬷打发了人来叫他们,她就立刻清醒了过来,洗漱打扮换好衣裳。 她穿了件蜜合色并秋香色襦裙,简单戴了两根珍珠发簪,虽然素淡些,但也大方婉约,没有那些曲折绕弯的感觉。 滕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听她似是又同秀娘吩咐了些话,就随着他们一道往黄府去了。 * 黄府的老太君过七十七岁喜寿,冠盖满西安。 滕越上了礼,被请去了男子们饮茶的地方,邓如蕴则先跟着林老夫人在女眷处行礼说话。 黄家满园都是人,邓如蕴身份低微,自是没什么人注意她。她还算自在,只是心里牵挂着家中的孩子。 她先跟了林老夫人一阵,就见林老夫人同几位相熟的夫人太太们说起了话来。 她们起先只是闲聊些寻常事,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办了丧事,慢慢又说到谁家娶了媳妇、嫁了女儿。 这事可不是小事,这几年上娶高嫁之风畅行,一同带来的便是因着婚姻而连带起来的升官调任,他们这些官宦人家,最紧要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只不过说着说着,说到了紧要处,夫人太太们便把年轻的媳妇姑娘都打发了出去。 林老夫人也看了邓如蕴一眼,“你也去转转吧。” 邓如蕴把秀娘留在了家里照看玲琅,这会跟在她身边的是沧浪阁的大丫鬟青萱。青萱小声建议她先同这些年轻的太太姑娘们在一处,邓如蕴自然从善如流。 她跟在人群后面走着,不时到了一处水榭旁边,可巧就见到了杨家二姑娘杨尤绫。 只是这位二表妹正竖着耳朵,听几位衣着极其讲究的姑娘说话。 “... ...那位白六公子就快要到西安了。听说大长公主原本是舍不得儿子到咱们这里来的,可六公子却道西安府人杰地灵,必有藏在民间的好药,想来遍寻云云。” “你们都知道吧,六公子一心都铺在岐黄之术上,饱读医书,大长公主将他关在家中不许出门,这事不知怎么就闹到了宫里,皇上非但没阻拦,反而给他封了个官,让他择日就启程来西安。” 几位姑娘说了些京中贵人的话。邓如蕴只见那位杨家二表妹,眼睛都亮了起来,突然问了句,“那岂不是下半月就要到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极了,那几位姑娘约莫是同她不太相熟的,皆是愣了一下。 杨尤绫也有点尴尬,想说句什么找补,但那几位姑娘只点头道了句“约莫吧”,便都转了身去,往旁处说话了。 杨尤绫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脸色青白了一番。 但在这些比她门第高贵的贵女们脸前,她也不敢像那日在滕家花园一般,随便造次言语。 邓如蕴在旁像看戏似得瞧了两眼。 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同这位杨二姑娘照面,便远远地站在水榭旁边,同青萱一道,瞧了两眼水中畅游的锦鲤。 只是这时,她忽觉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邓如蕴转头看过去,隔着黄府里的小湖,看到了湖对岸一个身着大红色镶金襽边的女子。 目光相接的瞬间,邓如蕴顿了一下。 但下一息,那女子已转身在人群簇拥下离开了去。 邓如蕴问了青萱一句,“湖对岸那位... ...是谁?” 青萱看去,暗吸了一气,“回夫人,那是恩华王府的荣乐县主。” 荣乐县主朱意娇,逼得滕家走投无路将她娶进门的那位。 “怎么了,夫人?”青萱有些不安。 邓如蕴没有回答。 方才,她看到那位荣乐县主,隔着人群与湖水,突然跟她咧嘴一笑。
第07章 邓如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位县主忽然咧嘴一笑。 脊背隐隐发凉,偏青萱没看到,独她一人看见了,说出去也无人佐证。 邓如蕴没有再继续沿湖而站,她准备不再落单,就如滕越所言那般跟着杨二姑娘好了。 只是一抬头,竟发现杨尤绫和身边两个丫鬟都不见了。 * 一颗无人的河边树下,杨尤绫刚走过来,就把两个丫鬟叫到了身前。 她身边的大丫鬟冬薰前几日着了风寒没好利索,便带了个小丫鬟艾柳来帮衬,这会杨尤绫把两个人招了过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杨尤绫偷偷往停在湖边的画舫指了过去,“方才黄五姑娘同几位姑娘往那边去了,她们同我不相熟,我不方便过去,你们帮我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大丫鬟冬薰闻言顿了顿,“姑娘想听壁?” 这话问得杨尤绫不高兴起来,“她们正说着白六哥要来西安府的事,我不去听怎么知道白六哥什么时候来?我同白六哥许久不见了,都不晓得他如今醉心医术... ...” 她口中的白六哥,说的是京城宁丰大长公主的幺子,凤翔白氏的嫡枝六郎白春甫。 杨尤绫从前随父在凤翔府住过几年,恰有一年白六郎回乡侍奉年迈祖父,杨家去往白家拜会,她见过白春甫,虽然只见过两三面,却一直记着。 那可是大长公主家的小儿子,家中的二夫人一直要让两个姑娘都嫁进高门,先是将大姑娘送进了秦王府,又殷勤嘱咐二姑娘一定要高嫁争气,大长公主府那可是正经的高门。 冬薰虽然觉得在旁人家中听壁不好,但见姑娘执意,只能指了带来的小丫鬟艾柳,“你去吧,千万小心躲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 毕竟偷听被发现,杨尤绫脸上可没光。 艾柳没怎么来过这样的大宴会,本就有些紧张,眼下更是咽着吐沫道,“姑娘,真要去偷听吗?” 杨尤绫瞪了她一眼,“你要是不去,以后都不要在我院中了!” 艾柳立时不敢再问,连忙从树丛间往画舫偷偷溜了过去。 * 邓如蕴和青萱左右寻了杨尤绫好一会都没寻到。邓如蕴想说算了,青萱却指了小路上,“夫人,奴婢看到二表姑娘身边的小丫鬟了。” 她看到了艾柳,见那小丫鬟脚步匆匆地正往画舫里去,“二表姑娘约莫在画舫附近游玩,夫人咱们也过去吧。” 只是两人刚走了几步,却有伺候在林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寻来,说是有东西找不到了,青萱说了几句也没同来人说清楚,只好同邓如蕴道帮忙去找一番,过会来画舫寻她。 邓如蕴点头,自己往画舫去了。 黄家这处画舫就停在湖边,朱漆彩绘,又因着寿宴挂了红绸,沿船四周共摆放了六盆松竹假山的盆景,各有各的形状,各有各的精巧,引得邓如蕴多看了两眼。 她一边瞧着,一边从后走上了画舫,这边转过船尾,一眼便瞧见了杨尤绫身边那小丫鬟艾柳。 然而那小丫鬟没有寻常站在门口,反而缩着身子,躲在放着那精致盆景的花架后面,耳朵贴在窗沿上,正往里面偷听而去。 邓如蕴从后面突然出现,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脚步向后踉跄了出去。 这一踉跄不得了,竟忘了身后就是花架。 咣当——花架歪倒,上面放着的一盆假山石堆叠的盆景,砰得砸落下来,连盆带着假山石,一瞬间全都摔断开来。 满地碎石、陶片、泥土。邓如蕴讶然,那丫鬟艾柳更是吓到了,惊恐地向一旁连退了三步。 这番动静当即就把画舫里的人引了出来。 画舫里坐着几位姑娘,邓如蕴看去,见这几人正是方才说起白家公子要来西安的几人,其中并没有杨尤绫,她想到方才艾柳的偷听,一下就明白了此事的前后。 可画舫里的人却全然不明,其中一个穿着姜黄色绣亭台楼阁纹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一步迈出船舱,看到了花架下碎断的盆景,呀了一声。 “天爷,你们竟然把我曾祖父亲手造的盆景摔碎了!” 她正是黄家的姑娘,行五的黄雨黛。 上面四位姐姐都成了亲离了家,家中未出阁的姑娘就她一个。黄老太君对这小重孙女疼爱的不得了,黄雨黛也是在黄老太君膝下娇养长大,眼下见着黄老太爷生前造的盆景被外人打碎了,一下就急了起来。 “我家老太君最是看重这几盆盆景,你们怎么能... ...” 她这话一说,杨家的丫鬟艾柳脸色都白了。 艾柳是杨家的家生子,但长得黄黄瘦瘦不讨主子的喜,一直在外面做活。 她娘倒是个厉害的,人还在的时候与旁人吵架打骂不在话下,但前两年得了场病去了,她一下没了依仗,日子过得艰难不说,今岁上了年纪,她娘生前得罪的几个婆子,竟撺掇着主家将她拉去配给庄子上养马的瘸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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