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都笑了起来,又继续给那百户跑腿去了。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晚上,滕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哥哥也浑身出满了汗,而那百户收了他们滕家的钱,却只在帐中喝酒吃肉,还叫了女子来陪酒,早就把他们兄弟借舆图的事抛在了脑后。 滕越攥得两手拳头发麻,但哥哥却一点都不着急。 “让他喝吧,喝得越多越好。” 哥哥找了一处放粮草的营帐里,带着他钻了进去,又不知从他给了弄了两块饼子来,他们兄弟就这么窝在帐子里,啃着饼子,看着外面的雨一直下一直下,从营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把几只没有落盖的火把,浇灭得连火星都不剩。 到夜深了,四下昏昏暗暗,雨水将地里的寒气都引了出来。 夜冷得要命,哥哥就弄了些柴草堆了个窝,让他进去睡。 “那哥你呢?”滕越问。 哥哥说那百户快要喝成醉鬼了,“等他鼾声打起来,我就去偷了舆图,然后咱们骑马跑路。” 滕越听到这话哪还能睡,只与他一道,“哥,这等时候,我与你不分开!” 哥哥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兄弟两人相依在雨下的帐子里,都不肯睡下,朝着那灯火通明的百户的帐子不住盯着。 滕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好似靠着哥哥打了个盹似得,这时哥哥突然出了声。 “那百户帐中的人和酒都撤了,灯也灭了,定是睡着了!” 两人说完,便出了柴草帐,绕开巡逻队兵,踩着一地的积雨和泥,向那百户帐子潜了过去。 一切顺利地就同哥哥说得一样。 他早已在被那百户一遍一遍溜得时候,就把这里的路全都记清楚了,而那百户帐中放舆图的地方,他更是了然于心。 滕越守在外面给他放哨,哥哥就趁着门前的卫兵避雨闲聊的时候,直接溜了进去。 他的心也跟着哥哥提了起来,但哥哥进去没几息,就揣着那舆图出来了! 滕越几乎要欢呼,但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去。 门前的守卫兵也没发现他们,他连忙上前迎接。 兄弟二人替父亲偷得舆图在手,都激动地不成,也不顾这雨下得有多大,牵了马就往百户所外跑去。 卫所门口的人,知道他们兄弟是来寻百户的,倒也没拦着,只是多看了两眼。 然而他们刚纵马往外跑去,那百户竟然醒了过来,再见他们兄弟奔马往外,才发现舆图已经丢了。 这百户一心想要巴结得势的施泽友,更是知道施泽友想要置他们父亲与死地,眼看滕家军已经陷入了深山中,这是若被得了舆图,滕家军必能脱身,届时他这个百户可怎么跟施泽友交代? 那百户当即叫了兵,纵马就向着他们兄弟追了过来。 雨夜路滑难走,他们兄弟的马都还尚未长成,如何比得百户营中战马? 身后追来的马蹄声,咚咚地在这雨夜里仿若擂鼓,震得人头皮发麻。 但身后追兵越来越近了,哥哥直道这般不成,忽的将那舆图给他扔了过来。 “我去引开人,你快快把这舆图送去爹手里!” “哥!” 没等滕越喊住他,他已然驾马反向跑开了去。 滕越自小便是跟哥哥一同扎马步、一道打桩子、一起拉弓练箭长大的,哥哥无时无刻不把他带在身边,从他出生记事到现在,他早已习惯哥哥就在身侧,从不曾离去。 眼下哥哥突然一走,他不由地一慌,下意识就想跟过去。 但哥哥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朝他喊了来。 “快去,爹和滕家军在等你!阿越,没有我,你也能独当一面!” 这两声只把滕越浑身劲气都喊了出来,他抱紧舆图,握紧了缰绳,大声应了句“好”,顶着雨就往山里送去。 那百户的人果然没能立刻追上来,而他快马狂奔,待见到爹的时候,苍驹的腿都要跑软了。 父亲连连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一时竟也顾不得许多,这便带着舆图进山救人。 可滕越却想着哥哥,拉起苍驹就往回跑。 他想哥哥身上没有舆图,那百户不会对哥哥怎样,他眼下要回去,就把他已经送到了图的事告诉哥哥。 他们兄弟今次,没辱父亲之命! 他驾着苍驹,满身喜悦地往回跑去。 他在荒野里冒雨狂奔,在树林里高声大喊,顶着瓢泼的雨纵马奔驰。 “哥!哥我回来了!滕越今次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小滕越高兴得喊个不停,广袤无人的山间野地里,除了哗哗啦啦的雨声,便只有他兴奋的喊声。 可他无论怎么高声呼喊,山间地中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心下渐渐不安了起来,雨水早就把他的衣裳都打湿透了,他顾不得许多,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催促着苍驹在此间来回寻找。 他甚至往那百户所的方向也找了过去,去恰撞见那百户只眯着眼睛向他看来,道了一句。 “你们滕家兄弟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话说完,转身就走。 可滕越却浑身一定,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不安越发浓重,又驾着苍驹到处寻去,他的哥哥不见,而哥哥的坐骑亦是苍驹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不停地在犹如鬼魅飘荡的山林寻着。 “哥,哥?!” 苍驹也不停地嘶鸣。 就在他路过一处山坡的时候,苍驹脚下突然打滑,他连忙拉住苍驹往后退去,可这时,他目光从那山坡下的山石间扫了过去。 只一眼,他定在了那里... ... 华阴县破败的房檐下,雨水打湿了男人半边臂膀,他眼中也似落入了雨水一般,雨雾弥散开来。 邓如蕴听见他颤声道。 “那山石里面全是血,大哥从这山坡坠了马,跌在山石上,等我找到他的时候,血都流尽了。” 他的大哥,自幼带着他长大的哥哥,就在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的追逐之下,尚未长成羽翼丰满、领兵作战的大将军,就这般丢掉了性命。 彼时,雨水还在不断冲刷着哥哥年少的身躯,将他的血冲走殆尽。 滕越几乎是从山坡上跳了下去,他仓皇地跪在山石上,不断地拉着哥哥的手臂拍着他,喊个不停。 “哥,哥你醒醒,哥!” 但他的大哥,再没醒来。 只剩下他最后留给滕越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回荡在耳边。 “阿越,没有我,你也能独当一面!”
第53章 华阴县。 雨水从破败的檐上成串落下, 打在积水的地面水洼里,四散溅出,湿掉檐下人的裙边袍摆。 邓如蕴看过去, 星星点点飘入檐下的雨后,滕越低垂的眉眼。 他开口, “那两年, 几乎每夜我都会梦见大哥, 就好像,他从未自我身边离去。” “而我那时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为小人卖命, 不懂大哥为什么就这样死了, 他甚至还没长大。” 滕越握紧邓如蕴的手,她感受得到他掌心传来的心跳。 她听见他低声道, “没多久,爹也出了事。这似乎是必然的,毕竟这世上小人太多,而他们偏偏又活得很好。” 他蓦然哼笑了一声。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世人总是趋利避害, 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便想着往过得好的地方去,可那等地方岂是好去的?既然到人家屋檐下,便要替人家卖命, 若只卖命也没什么,非得是回头去踩留在原地的人, 狠狠地踩上两脚, 才算是递上了投名状, 才能博得新东家两分青眼,站住脚跟。” 他道, “我不怪世人,我只怪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把那些站在高位上的小人拉下来,打散了他们,杀一儆百,也好让那些趋利避害的世人,重新选他们要走的路。” 这话咚然落进了邓如蕴的心上。 她向他看过去,看着他眸光颤动的眼睛。 所以那时,他几乎没有犹豫,眼见官府惩治不了欺男霸女的薛登冠,隔日直接跃马山坡之上,一箭射穿了那贼! 她看过去,他亦看了回来。 他将她一双手都握紧了掌心之中。 “滕越毕生所愿,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但也要把那些站在高位上的小人拉下马来,为私报仇雪恨,为公以正世风!” 这话太重了太大了,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可他心里就是这般作想,今日雨中,他把这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给了她。 他知道他的蕴娘是最难的,正是这人人趋炎附势,人人白眼向上的风气,把她死死地压在下面。 彼时,她得是多走投无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拖家带口地去媒婆处为自己讨一门亲事,只要能护得住家人,哪怕是嫁给瞎了眼的老鳏夫也没关系。 滕越常常感到后怕,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错过蕴娘了。 而蕴娘,就是他见过的最美最好的姑娘。 他俯身近到她脸前,却见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分明他在说大哥早逝的事,她却眼泪落了下来。 他捧了她的脸,暗觉好笑又心头酸涩地,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我的蕴娘哭什么?” 他问了过来。 邓如蕴这才发现自己眼泪流了下来。 可眼泪为何而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莫名委屈地摇着头,吸了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 他却笑出了声来,将她直接揉进了怀中。 “好呆,像个小呆兔子... ...” 当日,这场大雨把整个华阴县,角角落落里的污糟都冲刷了干净。 老大夫整整忙碌了半日,堪堪将吴家大哥儿救回一条命来。 他说人活过来的时候,邓如蕴看到滕越一口浊气重重地呼了出来,而后深深地闭起了眼睛。 吴笙扑到了哥哥身前,把头埋在哥哥怀里,哭出声来。 只是吴策虽然捡回了命,却还太虚弱了,想要抬手去揽一把弟弟,哄他一句,可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 邓如蕴又给他喂了点药,少年缓过了些许,不过吴策这状况是再遭不住追杀了。 施泽友中了滕越的箭,一时间不可能返回华阴,但城中必然还有他留下的人手,若是施泽友还另有援兵,他们总是要麻烦的。 眼见天色不早,雨渐渐停了下来,路上行人如同从地中冒出来的春笋,一时间街市再现热闹之声,滕越见状便安排了多路人马,乔装打扮,护着吴家兄弟撤出县城。 邓如蕴则同滕越又扮回了行商的模样,带着人手大大方方地从街市上离开。 * 城外。 施泽友肩头这一箭被拔出去之后,他只觉自己大半条命都被拉出了身躯,还剩小半条命在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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