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更像她眼中的魏祁,他不是那种糊里糊涂将人收房、又不管不问的人,她以前不懂他为什么那么厌恶江姨娘,现在明白了。 也明白江姨娘那三双靴子是谁的了。 她没和谁有私情,她应该是倾慕魏祁的,当年铤而走险毁自己清白就是想留下来做姨娘,她大约算准了魏祁会看在郭大奶奶情面上不拆穿她,但她没想到魏祁因此而厌恶她,又不好女色,乃至有了名分,也不理她。 她将所有的思念,倾注在自己手中的针线上,替他默默做鞋子,对自己,大概是因为忌妒。 难怪魏祁不问那靴子是给谁做的,他多半也能猜到就是给他做的。 但他不在意,也不想理会。 宋胭为这事想得出神。 魏祁问:“叫她们给你拿衣服来,就在这里睡?” 宋胭只在这里睡过一次,除夕之夜,两人没守岁,在这里…… 魏祁见她不语,又说:“夜里太黑,难道还回去么?” 宋胭:“唔……好吧。” 她就在这边沐浴好,出来看,见床上的枕头都换了,是一对与床上竹簟相配的竹枕。 她随口问:“怎么换枕头了?” 魏祁顿了顿:“怕你睡不习惯,竹枕软一些。” 宋胭再没说什么,上床躺了下来,等他沐浴完回来,她还躺在床上没闭眼,看着床顶发呆。 他没熄灯,直接坐上床,躺在她身侧。 宋胭问:“怎么还不睡吗?” “明日沐休。”他说。 “哦。” 两人陷入寂静。 魏祁突然问:“你想知道我和郭思娴的事吗?” 宋胭未料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缓声道:“我知道你们算青梅竹马,母亲、二妹都很喜欢她,府上人也说她好,这么多年,你大概还会念着她。如果她不是生病的话,你们大概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吧。” 隔了一会儿魏祁道:“大概吧……” “大概会举案齐眉,但念着她,好像也没有,更多是想起来,会有些惭愧,只是……”后面的话,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没说出来。 宋胭问:“你之前用的那只瓷枕是她的吧?” “嗯。” 房中又陷入寂静。 魏祁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她:“胭胭——” “嗯?”她侧过头,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似有些为难。 倒很少见他这样子。 魏祁在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说道:“其实我和思娴并没有做过几天夫妻,或者说……没做过真正的夫妻。” 宋胭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所谓“没做过真正的夫妻”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没……没圆房? 这不可能吧…… 魏祁知道她惊讶,解释道:“我们大约在十来岁就订亲,我很早就知道以后会娶她,她也很早就知道以后会嫁我。我是家中长子,她除了他哥哥,是家中长女,我们都是那种很规矩的人,都是彼此家族中的典范。 “我十五岁中举,十六就中了进士,她也是三岁能背诗,五岁能弹琴,十三四岁,一手双面绣百里挑一。 “她比我小一岁,十六岁时家中祖父祖母先后离世,她便守孝三年,这三年间我正好在翰林院供职完,外放去常州做县令,所以我们的婚事是家中订好了日子,我从常州赶回来时办的。 “成婚那日晚上,本是洞房之夜,我却见她面色发白,呼吸急促,似乎有病态,我要替她找大夫,她说不用,只是累了,而后……我们没能圆房,就那么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敬完茶,想着我马上要回常州,就与她一同回了郭家,在郭家被劝了不少酒,那夜我喝多了,回来就睡下,隔天一早就赶回了常州。 “当时年轻,心里都挂念着公事,想一展抱负,想鹏程万里,并不把其他放在心上……” 宋胭想,现在不也这样吗? 她问:“那后面呢,你后面总会回来吧?” “没怎么回来,而且半年后,思娴被大夫诊断出心疾。 “从那时起,寻了好多医,吃了好多药,时而好时而不好,我只因公事进京,顺道回府看了她一回,时间仓促,也无心圆房这事。 “后面没多久她病情加重,过继曦姐儿也无好转,再后来就是家中写信,告诉我她不好了,让我马上回来,我回来晚了一日,也没见着她最后一面。” 魏祁的语气里有几分低落。 他是对不起郭思娴的,没能陪伴几日,没能做真正的夫妻,没能彼此待在一起说几句话、在床前照顾一二,而且她已逝世,他实在不愿拿对不起她的事来向新妻子献好。 但心里,到底还是想澄清。 宋胭问:“这心疾……是嫁给你之后才发现的吗?” 魏祁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说:“有一次和郭彦亭喝酒,他拉着我说,郭家对不起我,他也对不起我,我问何出此言,他却苦笑不说话。” 此事便是这样了,没有答案。 但宋胭觉得,也许是在守孝那三年,郭思娴已经被诊断出了心疾。 她母亲的陪房妈妈就是心疾走的,到后面干不了重活,劳累不得,稍出点力就面色发白,心慌气短,大夫说是心疾,吃了几副药,并无好转,某个晚上呼吸不过来,就那么去了。 魏祁说的新婚之夜郭思娴的症状就有些像,成婚她也经历过,连续几夜都睡不好,一早要起来,第二天也是劳累一整天,新娘子也会紧张,没胃口也不敢吃,而郭思娴便是如此,引发了心疾症状。 所以很可能,郭家一开始就知道郭思娴患了心疾,但怕影响婚事,隐瞒了郭思娴的病情。 魏祁猜到了,但不愿深究,看大太太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 宋胭觉得魏祁这人……大部分时候,他会很好,称得上温厚,但这是没超出他底线,一旦超出他底线,他会杀伐果决,毫不姑息。 魏祁在这时从身后抱住她。 他与原配夫人的事,她不好评判,便没开口,只是将他手牵住。 隔天魏祁沐休待在家中,中午大太太说正好魏枫也从书院回来,一家人都在,一道去她那里用饭。 这顿饭是小聚,没有其他房的人,就在大太太处的抱厦内,一张长桌,大太太坐在上首,魏祁与宋胭坐一边,魏芙与魏枫坐另一边。 大夏天,除了瓜果,还有荔枝水,还有冰酪。 丫鬟将冰酪放到每人桌前,宋胭要去吃,魏祁问:“你能吃?” 宋胭:“怎么不能吃?” “不会太凉吗?” “不会吧。” 大太太也说:“怀着身子,还是注意些。” 宋胭便不好再争辩了,沉默着将冰酪推开。 见她这样,魏祁又不忍,于是改口道:“那就吃一半吧。” 宋胭几乎要露出感激地笑,立刻将冰酪拿回来开始舀着吃。 一旁魏枫道:“看不出来,大哥还能关心人。” 魏祁看他一眼,宋胭低头不语。 魏芙问:“等大嫂生了,我给孩子打个一两的金锁,做那种刻丝镶珠的,我见过,特别好看。 宋胭摇头:“那太贵重了,哪用给小孩子弄那么贵重的东西?” “哪里贵重了,还有更重的呢,就是我听说大重了累小孩脖子,要不然我就打二两的了。”魏芙说。 宋胭仍要推辞,魏祁道:“这是做姑姑的一番心意,你就随她去吧。” 魏芙道:“就是,这可是咱们家长孙,大嫂也别太省了。” 魏芙这话倒不是有意讽刺,她是不留意说快了,若宋胭娘家同样富贵倒没什么,偏偏宋胭娘家远不如国公府,这话就显得像在说她穷一样。 “你大嫂确实,出入都有账本,那账比账房先生还细致。”魏祁说。 魏枫眼含钦佩:“大嫂可真厉害。” 魏祁看向宋胭:“勤俭是好,但也别太怕花钱,我这不是还能挣些俸银么,等后面母亲把钱交你保管,会更宽裕些,不差这点钱。” 大太太将这话听在心里,便知道他是在催自己交钱了。 她有些不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多眼红那钱似的,才将钱扣在手上。 但又没之前那么抗拒,大概是因为儿媳怀孕了,给她也是给孙子,再说她过门这么久,确实行事稳重,至少在花钱上比二房的媳妇还克制。 大太太道:“是的,如今是自己的身子为重,以后是孩子为重,我那里还有个金项圈呢,回头也给他,这些东西还是大一点戴着好看。” 宋胭乖乖“嗯”了一声:“谢谢母亲和二妹。”
第73章 这时大太太想起了江姨娘,问魏祁:“你真将她送去庄子上了?” 没等魏祁回话,她接着道:“这些年我们还真算对得起她,月例没少一分,还有人侍候,哪想到她竟生了这歹毒心思。”大太太说着问宋胭:“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吧?” 宋胭摇头:“没有。” “我看,还是找个师傅来看看,给破破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人家自然害怕这厌胜之事。 魏祁道:“既然没事,就不必吧,可以请个大夫看看。” 大太太也就不再坚持,恨声道:“好在是没事,这要是有事,我还不会轻易放过她!” 听了这话,魏芙垂下头去,刚刚从母亲的神色里,她想到了自己的婆婆。 当时她婆婆何尝不是如此愤怒? 这么多天,聂家没有反应,魏芙心里开始发慌,不知该怎么办。 大太太也想起了她的事,暗暗叹一声气,将荔枝水推到她面前,“这个甜,你小时候就爱喝。” 魏芙将糟糕的心情按下,强露出笑容来。 从宜安院离开,春红给宋胭撑了把伞,魏祁接过伞,与她并肩走,替她遮着太阳。 宋胭的心情很好。 她当然能听出,魏祁是催大太太交钱了,她如今不缺钱,大笔的银子给自己也是藏着,但有他的维护,好像婆婆也慈眉善目了,魏芙也亲昵有礼了,乖乖叫她大嫂,还要给孩子打金锁。 她抬眼,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遮点,太晒了。” 魏祁笑了笑:“我是男人,遮什么太阳。” “那也要遮,会晒伤的。” 魏祁看着她的脸:“我生得可没你那么娇嫩。” 好似在夸她,但又说得一本正经,就更让人开心了。 宋胭抿唇笑,没再坚持,随他去。 将宋胭送回屋中,魏祁和她道:“我出去一趟。” 宋胭:“嗯。” 他还没走,又说:“去教坊,但不会久待,说几句话就走。” 宋胭知道他不是那种见了女人挪不动眼的人,笑了笑,一副贤惠模样:“好啊,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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