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了,听说他们家还有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失了这顶梁柱,一家人可怎么活啊......”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你说,一个演皮影戏的,怎么还能和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要杀人......” 这些话挑动了东方既白心弦,她慢慢踱到方桌旁,伸手捏起那只另一头缠在男人手指上的皮影,靠近烛火细瞧:是哪吒,披金甲红绫,脚踏一对火轮,威风凛凛......她蹙眉,脑海中忽然浮出阿申讲的那个故事:旧宫,太祖,皇孙,心不由地一跳,手一松,将那皮影小人扔在地上。 第五十一章 阿元 皮影牵动了男人的手指,引起了还在哭嚎的女人注意,她见沾了血的皮影落地,疯了一般扑过来,把东方既白搡到一旁,高声道,“不要碰它们,这是他的宝贝,你不要碰它们。” 她说着把那一张薄薄的皮影揣在怀中,拍掉沾在上面的灰尘,就像抱着一个娇弱的婴孩。可是,当她低头看见“哪吒”脸上沾染的鲜血时,面色却陡然变了,瞠圆双目,切齿用力撕扯着皮影,撕不动,竟张口用牙齿扯咬,犹如癫狂了一般,口中还在不断叨念,“是你,是你们害了他,害了他啊......”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皆唏嘘不已,况尹怕东方既白被女人伤到,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把她拽到一旁,小声道,“看当下的情形,想必是问不出什么的,这样,我派几个人帮她料理她官人的后事,等过几日她心绪平稳些,咱们再找她询话,你看如何?” 东方既白本来就心下不忍,现听况尹如是说,便点头答应,旋即又道,“我也留下吧,或许能帮些忙。” 两人正商量着,旁边便有人出来为他们出主意,“找她询事,还不如找她家那大儿子,那孩子生性沉稳,书读得也好,是个能撑得起事的好孩子,比他母亲倒是还强些。哎,只可惜他爹一走,也不知这孩子还能不能继续读书了,可怜,可怜呦。”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袁姜,喏,他们家就住在枯木里枯木巷。” *** 站在巷口等袁姜的时候,东方既白还在想这里为何要叫作枯木巷。她环顾四周,只见数万朵木香花正从墙头倾泻而下,黄蕊檀心,清香低起,沁人肝肺。远望,又见蔷薇垂枝,似绛雪千片,绵延不断,筑起堵堵花墙。 “枯木巷,”她轻道三字,“这名字起得也太不合意了。” 况尹正翘首看着巷子尽头,听她这般说,便接道,“听说,很久之前,这里有一株杏树,葱葱茏茏,绿荫如盖,花开之际,整条巷子便会被白玉似的杏花笼住,像是在飘雪,比现在这些俗物美多了。” 东方既白听到杏花,心里已有些触动,嘴上却道,“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杏树,再说了,便是真有,这里为何又叫作枯木巷?” 况尹笑,“这我便不知了,想来,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说着,眉毛轻轻一扬,看着巷子尽头走出来的一个人影,“那就是袁姜吧。” 东方既白扭头朝巷中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朝他们走来,身着素服,面色憔悴,到了两人跟前,先是行礼,后又对况尹千恩万谢,感激他慷慨解囊,让父亲的尸身可以敛棺安葬。 “都是小事,”况尹最不习惯被人感谢,截断袁姜的话头,转到正事上来,“你父亲的事,官府的人是怎么说的。” 袁姜轻喟,“官府已经找了几日,还是寻不到那贼人,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无能,听我娘说,那人来去无踪,无人看见他的真容,更无人看见行凶的过程,所以官府找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也是,”况尹点头,“你父亲当时坐在影窗后,我们发现异样时,他已经被凶手割喉,至于前面发生了何事,当时,还真没有人注意到。” 袁姜闻言忍不住轻啜,“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辣,我爹他从不与人结仇的......” “听你娘说,你爹,极爱惜他的这些皮影,是吗?”东方既白试探着问了一句。 袁姜擦擦眼泪,“皮影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到我爹这里,已经传了八代人。祖上其他人是不是只把它当成一门谋生的手段我不知道,但我爹绝对不是,他是个影痴,满腔心血都投注在这些影人身上,一心只想着如何把影人做得更加精妙,把戏演得更加生动,用我娘话说,他对这些影人,简直比对我们弟兄两个还亲。” “从小到大,我对爹最深的印象便是他伏案而坐,拿着刻刀和画笔,认真地镂刻描色,但凡做出的东西不合意,他便会心情沉郁,甚至会一把火把刚做好的影人烧掉。母亲也常因此事与他生气,她怪父亲太过于精益求精,白白浪费了不少银子。” 他凄然一笑,“对了,爹还常说,这些影人是活的,小时候我不懂,听了这话便问他,皮子做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活的,他便笑说,当然是活的了,入夜阴生,它们便会动了,活灵活现,如真人一般,满屋子跑呢。那时我还小,听了这话,又看到影人乌溜溜的眼睛,便当场被吓得哭了起来,母亲便责怪父亲,逼他向我道歉,他于是抱着我安慰,说这不过是他脑海中的想象,一片皮子罢了,又怎么可能活过来?” 袁姜陷入回忆中,脸上不觉浮出一丝笑意,抬眼,却看到东方既白盯着自己,不由诧道,“姑娘有什么想要问的,但说无妨。” 东方既白清清嗓子,“你觉得你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就是,皮影复活那些?” 袁姜苦笑,“自然不是,我爹他这个人虽不善与人交往,实则却是个诙谐之人,他爱开玩笑,尤其是对我们兄弟两个,所以那些皮影复活的话,不过是在逗趣儿。” 说到这里,他眉尖轻挑,忖了片刻后,犹豫着说道,“不过,他前几日又说起了这话,我记得,自从娘骂过他,爹已经不在我们兄弟两个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什么时候,怎么说的?”东方既白感觉心神一震,呼吸骤紧。 袁姜皱眉思索,“大概是半月前吧,那日他酩酊大醉地从外面回来,进了家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从不这样喝酒的,娘有些担心,便让我洗了帕子去给他敷头,哪知我把浸了凉水的帕子贴在爹额头上时,他却忽然醒了,睁大眼看着我,一只手用力攥住我的腕子,嘴唇用力翕动几下,才说出一句话。” “他说,皮影活了,皮影真的活了。” 袁姜眉心锁得更紧,“那晚,爹的眼神是空的,而我却觉得,他那句话并非诳语,和儿时他逗趣儿的话......不同。” 说到这儿,他愣怔一下,突然又笑了,摸着额,“看我在瞎说些什么,醉言醉语怎么能当真呢,是吧,姑娘,主君。” 东方既白和况尹对视一眼,皆没有言语,片晌后,她终于开口,“你爹除了那次醉酒,还可有其它反常之处?或者,曾经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袁姜抓了抓头,“不寻常的地方?那倒是没有,他晚上摆戏局,白日常去之地,也无非是酒肆,哦,还有城西的草庐,也就这些地方了,我再也想不出他还能去哪儿。” “草庐?” “啊,就是文圭先生的住处,在城西那片竹林之中。” 东方既白促额,“文圭先生是何人?” 袁姜脸上浮出向往之色,“先生是一位隐士,知天文,晓地理,却绝意仕进,躬耕自给。他隐居于竹林,有屋如龟壳,室中置书满架,终日不出,只偶尔负奇客游,题诗吊古。” “但听起来和你爹好像不是一路人啊......”况尹说完,又觉这话容易让人误会,赶紧道,“我不是说皮影不雅,只是......” “主君不必解释,”袁姜摇头,“其实,若不是我爹总是求着文圭先生帮他画稿,他们两个确实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还会作画啊。” 巷外传来一声感叹,东方既白心头一跳,忙朝身后望去,隔着照映花丛的熹光,见阿申也正摇着羽扇冲他们望过来,目光和煦,如春日暖流。 他颔首,“没想到章台还是块藏贤纳哲之地,如此,便定要去拜访一下了。” *** 竹影森森,透过轩窗落下来,在宣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影子,给那银钩铁画的一笔字平添了几分柔和。院中烧茶的水沸了起来,白烟袅袅,冲淡了竹香,掩住了来人的脚步。 阿申走上石径时,屋内的男人才从案旁起了身,推窗,透过蒸腾的水汽,朝他望过来,“请问是何人?” 枝叶繁茂,青澜似海,阵风吹拂,男人月白色的袍袖被风卷起,看上去,像是飘在碧海中的一叶白舟。 “文圭先生。” 阿申拱手,男人于是也回礼,微笑,“承蒙抬爱,叫我阿元就好。” 第五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 草庐中的竹架上堆满了书,门开风入,书页沙沙作响,和门外竹音汇成一片。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真是一处清雅之所。”阿申环顾四周,轻叹。 “先生过誉......” “公子一人独居于此吗?” “父母早逝,我又不喜热闹......” “这样啊。” 阿元抬起头,看面前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白衣男子,“先生光顾寒舍,所为何事啊。” “赏幽,赏画。” “啊?” 阿申不好意思地笑笑,冲他拱手,“其实叨扰贵宝地,是为了向公子您询一个人。” “谁啊?” “袁爽,听说,他常来草庐,请公子为他画稿,是吗?” “确有此事。” “袁爽在三日前死了,就死在影窗后,脖子不知被谁割断了。” 阿元轻轻抽气,“死了?” “公子才知道?” “自然,”阿元一只手按着胸口,抬眼,神色略显慌张,“凶手抓到了吗?” “若是抓到了,我今日就不用来此一趟了。” “先生......是何意啊?” 阿申盯住他,眼中调侃已不知去向,“公子喜欢皮影戏吗?” “看过,但说喜欢,却也算不上。”阿元没有回避他灼亮的目光,迎上去,直视那双眼,“先生,难道怀疑我是那凶徒?” 语毕,见阿申不答,他轻挑眉尖,“先生应该不是官府的人吧?为何要调查此事?难道,是袁爽的亲朋?” 阿申闻言低头浅笑,“我只是个闲人,听人说这案子奇诡,便忍不住多管闲事。” 阿元被这莫名的话噎得无语,“如此啊。”说罢转身,甩袖朝室内一挥,“敝舍不过龟壳大小,先生若是想查,便查吧。” “那倒不必。” “先生怕不是来捉弄人的?”阿元说罢,又一次转身,目光从阿申的银发落到他手中的羽扇上,蹙眉,“你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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