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沈彬果断打断她,放低声音,脸朝东方既白压过来,春末的风本是和暖的,他的话却带着一股寒意,慑人心肺,“他们,”他咽了口唾沫,“那些杀了你爹娘的人还在呢,这么多年,我在章台昼伏夜出,为的就是怕被他们发现,若是让他们看到你我一起,恐怕你也会有性命之虞。” 说到这儿,他眉梢轻轻扬起,“你的住处是否方便?” *** 几行衰柳,乱发似的垂挂在窗口,不时被风吹得飘进窗子,在两人对坐的桌上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你就住在这里?”沈彬环顾四周,眼中浮上抹悲伤,“孩子,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东方既白为他倒了杯茶,“沈伯伯,那日,我爹娘离开家后,我出门寻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碧山,”她一字不提阿申的事情,续道,“但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死......”她咽下这个字,“我是半点也不知道的了,还请伯伯全部告诉我。” 沈彬轻轻叹气,“果然,你未曾见过他们,”说着寒声一笑,“也多亏你没有遇到他们,否则,你恐怕也难逃厄运。” “他们?” 沈彬目光收紧,“我虽与你父母同在章台,但为隐瞒身份,方便查案,我同他们只有书信往来,甚少见面,我们亦约定好,七日一通信,信笺每次放在不同的地方,以最后一次通信上写的地点为准。如此,若一方出事,另一方不至没有察觉。” “所以十几年前那一天,当我在约定的地点,没有找到你父亲的来信时,我便知道,你父母一定是出事了。我火速赶来宜兰巷,果然发现你们一家三口已经不见了,而院中屋内一片凌乱,显然是被翻查过。” “我心中大惊,脑中却毫无头绪,不知你们一家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就在我在屋中翻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屋瓦上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停落了下来。” 说到这儿,他双目瞪大,“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那些人一定是在杀死了你爹娘后,怕他们还有同伙,故而躲在你家附近,守株待兔。”说完扼腕咬牙,“可惜啊,我这只兔子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撞进了他们布下的圈套。”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东方既白喉咙发紧,冷不丁听到窗外一声雀鸣,吓得绷直了脊背。 沈彬见她如此,忙在她的杯中添上热茶,盯着她喝了一口后,方才续道,“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便不敢轻易出门,而是轻手轻脚把衣衫褪下,扔出窗外,果然,那衣服刚一披上月光,便有一团黑影从屋檐撞下,也不知使了什么暗器,瞬间便将它扯碎。而我,则趁机从后墙破壁而出,朝巷外逃去。” “我已经领教了那些人的功夫,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敢回头,只边跑边朝身后抛出大把淬了剧毒的飞针,希望能刺中他们,可是,”他目光骤紧,冷若寒霜,“有几次,我分明听到了针刺进布料的声音,以为他们中了针毒,不能再追,然而身后那三条影子却并未因此停下,反而如疾风一般,一直尾随在我后头,似乎,似乎是百毒不侵一般。” “就这么一路被他们追到了城外的河滩,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腿脚酸得几乎迈不开一步,可是身后,却有风声逼近,间或夹杂几声像风吹纸张一般的震动声,甚是诡异。可我不敢回头,怕旋过身,便被他们割断喉管,所以,我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下定决心,咬牙跃了进去。” “然而身子刚一腾起,后背便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不是匕首,倒像是手指,每一根都利如刀刃,一爪上去,便捏碎了我的肩胛。剧痛袭来,我几乎疼昏过去,可还没来得及痛呼,后腰又捱了一掌,这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我的身体完全失了力,一头栽进水里,被河中暗流卷挟到了河底。” “几近昏迷之时,我听到了河面上飘着的声音,他们几人似是仍不愿放弃,仍在沿河寻我。”他垂头冷笑,“他们和拱卫司教化出来的杀手是一样的,死要见尸。” “他们说了什么?”东方既白的手指抠紧桌沿,用力过甚,食指的指甲折断了一半,疼得她轻嘶一声。 “是个女声,”沈彬的脸被烛焰扑得明暗不定,“她......提到了你的父母。” “嗯,她说了什么?”东方既白吮着手指,嘴唇微微哆嗦。 沈彬看着窗外,思绪重回了那一天,他蹙眉,额心纹路深如沟壑,耳边又一次响起那个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我已经把那两个人碎尸万段,就埋在我脚下的碎石堆中,对了,我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她定然跑不出多远,等我寻到她,也会送她去地府,与她爹娘共享天伦的。” 第五十四章 钉子 东方既白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在知道爹娘可能已经死在十几年前那个晚上后,她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因为双亲的死亡而将前事一笔勾销,可是,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不能。 他们给她造成的伤害似乎早已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如今她性格上的种种缺陷,正是童年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的缩影,所以,只要她还在谨小慎微、别扭地生活着,这伤害便永远存在,并不会因为他们生命的终结而消失。 可是,在沈彬将她父母的死具象化的时候,她却还是不能不感到战栗,不能不去想象那些腥膻的画面:碎尸万段……他们的血肉填平了河滩的坑洼,滋养着疯长的水草……那河滩也是她从碧山到章台城必经的一段路,那么每次脚踏碎石时,她又如何能想到,被自己踩在脚底的泥洼中,流淌着和她一脉相传的鲜血? 念及此,一股呕意涌上喉咙,她抓起杯子,将那一杯已经凉掉的茶全数灌进口中,方觉舒爽了些。 “后来呢?”东方既白抬头看向沈彬,“你受了重创后,是如何脱困的?” “老天有眼,我被水冲到下游后,被一个农人所救,可是我当时伤得太重了,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躲在别处静养,所以当我回到章台城的时候,已是一年半之后。” “你为何不回京都,找拱卫司的人帮忙?” 沈彬鼻哼,眸中寒光乍现,“拱卫司?若是我一辈子不回去,他们或许能给我安个忠烈的名号,善待我的家人,但若我孤人一身无功而返,你猜,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东方既白想起京都街市上那个寂寥的背影,抿着唇,没有回答。 沈彬缓声道,“所以我只能回来,哪怕知道自己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重回这章台城中,为自己搏一把,为我的亲人,和我故去的朋友搏一把。”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这里?”东方既白凝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事关重大,他们难道不怕暴露身份?” 沈彬脸色微沉,“或许是直觉吧,这么多年,我也曾到过别处,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他眼睛一亮,拳头攥紧,“他们一定就躲在这章台城中,不会错的。” 说到这里,他转脸去看东方既白,“躲躲藏藏的日子不好过,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他微眯起眼睛,“我在你家的井壁中,发现了你爹留下的最后的信笺。” 东方既白不解,“你......早就发现那张纸了?” 沈彬嘴角挤出一丝笑,“是,但还是太晚了,当时距离事发已将近三年,所以那张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堪堪辨出皮影二字,”他冲她点头,“不错,就和你看到的一样。” 东方既白大惊,“所以,是伯伯你故意把纸留在井壁中的?” “是,井壁暗格是拱卫司常用来藏密信的地方,若有朝一日那张纸消失了,便能证明有人来重查此案,到时,我或许便可以出来与之相见,只是我没想到啊,找来的人竟然是你,”沈彬的眼被烛焰的影子掩住,他沉声,“小白,当年你爹娘一定没告诉你他们潜伏在章台的目的是什么,可方才听你话中的意思,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寻找建文帝......” 东方既白一怔,忽地想起阿申曾叮嘱自己,切不可把寻人之事外泄,于是支吾道,“我......我是受人所托,之前,也并不知道此事和我爹娘有关的......” 沈彬看着她缓缓点头,“那你可曾查出些什么了?比如......皮影?”说到这里,见东方既白面露犹疑,便又道,“当年我看到你爹留下的信笺,就去查找城中的皮影戏班,可因时间隔得太久,最后竟是一无所获,你若是得了什么线索,一定不要对伯伯隐瞒,毕竟此事,关乎你爹娘的生死。” “好......”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院门忽地被一阵风吹得大敞,东方既白于是起身,走到院中去栓门,可是刚拿起门栓,就觉一阵寒气贴靠在后心,嘴巴亦被一只冰冷的手覆住,不能出声。 鼻间落满淡淡的沉香,她听阿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白,你怎么变得如此轻信于人了?” 他靠得的很近,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畔,明明没有鼻息,她却分明听到了急促的喘息,辨了片刻,才知,那呼吸和心跳竟全然来自于己身。 “唔。”她应了一声,垂眼看着那覆住自己唇瓣的手撤了下去,可身后那股子微寒仍在,沁得她通体冰凉。 她回头,目光扫过去的一瞬,看到阿申银色的发丝和自己的乌发在她肩头痴缠在一起,黑白分明的两种冷色,却让她无故红了脸。 “我知道不能轻信轻听,可他是沈彬,就是记录在册的沈彬,他还说出了另外两个名字,就是我爹娘,对了,那张官纸,也是被他发现后重新藏入井壁的......” 她怕沈彬觉得自己离开太久心中起疑,话说得便有些着急,抬眼的时候,才发现两人之间只有寸余,她的半个身子几乎撞进阿申的怀里。 东方既白结舌,余下的话全部堵在喉咙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片晌后,听到沈彬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小白?” 她身子一颤,回头应声,再转过头来时,发现阿申已经不见了,只有四个字被暖风带至耳旁,“以静制动。” 回到屋中,她的耳根还是热的,沈彬本已起了身,见她进来,便在桌边坐下,“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人。” “怎会,山北那座道观因观主离世,小道们已经散得没几个了,山南就住我一人,伯伯放心便是。”东方即便冲他淡淡一笑,“方才伯伯提起皮影......” 沈彬呼吸一顿,“小白,你可发现了什么?” 东方既白微微摇头,“我去查了,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说到此处轻挑眉尖,“多年前伯伯去查,已经是线索全无,如今想找到他们,想来更是不易。” 说到这里,她拧眉,“皮影......难道世间真有此等怪事,影人竟能变成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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