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峭壁之中,被人祭拜的峭壁,”阿申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朝旁错开一步,指了指外面,“现在你知道此地是何处了吗?” 男人脸上先是露出惊诧,继而突然朝外跑去。阿申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样子,抿着唇一言不发,可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石壁被染成淡淡的红色,朽烂的船棺也被镀上一层鲜亮。 阿申拉着东方既白一同走出洞穴,见那男人也正朝下方观望着,神色和方才一样惶恐。 一队人举着火把从土阶上蜿蜒而上,不多时便已经走到洞穴旁边。熊熊火光,映亮了三人的脸。 为首的那个人忽然叫了一声“儿啊”,朝男人扑了过去,手在他双肩上用力拍打几下,笑出一脸横斜的皱纹,“爹找了你整整两日,还以为你已经......” “爹,”男人看起来却不如他父亲那般激动,依然满脸惶措,“为何咱们祭拜的峭壁后面,装满了棺材啊。” *** 男人叫李洵,家就住在离峭壁只有一里地的庄子中。 两日前,他傍晚出去后便再未回来。可庄里却有人曾在夜半见过他,据那人说,李洵当时喝得烂醉,怀中还搂着个穿花衣裳的姑娘。 李洵这个人向来风流无度,家中的银两多半都被他贡给了十六楼。所以当时那人见他倚玉偎香,并不诧异,只笑着打趣了一句,“呦,你如今是越发大胆了,都敢把姑娘带回家里了,也不怕宛娘闹你。” 宛娘是李洵刚过门半年的妻,比他小两岁,身材窈窕,容貌秀美。可是,却依然无法抓住一个野惯了的男人。 阿申和东方既白见到宛娘时 ,她正站在院门中朝外观望,素衫红裙,脸色雪白。看到李洵,她忙出来搀扶,被他甩手推到一旁,冷声道,“去让人准备间屋子,给两位客人住下。” 宛娘偷睨向阿申和东方既白,“他们是......” “若非他们破开峭壁,我今儿就出不来了。” 宛娘唇畔一抖,“官人怎会在峭壁之中?” 李洵不耐烦地朝前走,“真是见了鬼了,一觉醒来就躺在那鬼地方,周遭全是棺材......” 屋子收拾妥帖,新褥新被叠放整齐。榻上还摆了张竹桌,上面放着点心和茶水。李家人显然将他们两人当成了一对夫妻,问也没问便收拾出一间客房。 阿申斜靠在榻上,一条腿半屈一条腿伸直,手摇羽扇,掀起淌在胸前的发丝。东方既白看着他闲适的模样,自个倒愈发拘谨起来,忸怩半天,才勉强坐上床沿。 他寝眠的山石,她已经睡过好多次了,但石头是石头,榻是榻,这两者在她心中有个明确的界限。 “这庄子里的人总是听到峭壁后面有人声,故而以为是山神显灵,所以才常常烧香祭拜,百年来都是如此。”阿申说完,见无人接话,抬了下眼,却正看到烛光下绯红的一张俏脸,喉头猛地一紧。 “小白,”他压下心绪叫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东方既白急中生智,睫毛翻飞像两只蝶,“衣服湿透了,许是有些着凉。” 阿申语气平静,“褪下湿衣,钻进被衾中去吧。” “好,”东方既白应了一声,盯着他的眼唇舌打结道,“你......你转过身。” 阿申依言阖眼旋身,“对不住,忘了。”说完又加了一句,“你若是介怀,我先去屋外。” 东方既白闻言更是尴尬,一边解扣子,一边打着哈哈缓解气氛,“嗨,山君是君子,我难道还会怕你不成,用不着用不着......” “你难道没有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八十三章 循环 东方既白呼吸骤紧,手指攥着纽扣搓摩,不敢再解下去。她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更不知自己该不该拿这话当真。 “小白你是淑女吗?” 过了片刻,耳旁飘来一句话。东方既白连忙接住,“不是。” “那就不用怕。” 即便没有回头,她也能看出阿申在笑着,于是气鼓鼓在心里骂了句老鬼,三下五除二除去衣衫,摊开被褥,像条小鱼似的滋溜钻了进去。 “好了。”她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怯生生地看着阿申转身,“山君不睡吗?” “睡了。”阿申吹灭蜡烛,眼睛被余光染出一刹那的晶莹,灼得她心慌。 夜半之时,东方既白被雨敲疏瓦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却发现萦在耳旁的除了雨声,还有阿申微弱的呻吟。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忙将两人之间的竹桌放到地上,裹着被子挪到他身旁。 踟蹰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解开他上半身的衣物,看着上面那些交错纵横的、红得发亮的伤痕,俯下身,对着锁骨上那条最深的痕轻轻吹了吹。 阿申“唔”了一声,簇紧的眉心有一刹那的舒展。东方既白没想到此法对灵体也有用,心头一喜,双手扶住他的肩,垂头挨个吹过去。 “傻了吗?”阿申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东方既白唬了一跳,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他发现自己涨成枣子的脸。“打神鞭和金蛟剪,岂是你呵几口气就能对抗的?” “可我看你眉头舒展了些。”她仍不敢抬头,小声嗫嚅。 “有点痒。”他不出声地笑,她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酸。 “你不应该受这样的酷刑的。” “我甘愿的。”猫@柚 东方既白听见他毫不掩饰对滕玉的情谊,心里忽然有些泛酸,抬起头,“值得吗?” 眼神对视,她才发觉自己的姿势简直像是在勾引人:一丝不挂裹在衾被中,裸裎的手臂暧昧地挂在他的肩膀上。抬头这一下,她的唇差一点便贴上了他的喉结,或者说已经贴上了,因为唇齿间忽然多出一丝微凉,是他的独有的气息。 东方既白身子一颤,慌不择路地准备逃跑,眼睛却被阿申锁住。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一动也动不了了。 阿申眉宇中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痛苦,像烧旺的炭火,不冷却便会把她和他烧得一点不剩。 不过他终究是将它压下了,抿唇一笑,没有回答。 东方既白松了口气,搂紧被衾挪到一旁,喘气间,听到阿申淡淡地说了一句,“小白,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烛光将灭,在窗内两人的身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宛娘骑在李洵身上,抓着一把金剪刀,将锋利的尖端连根插入李洵的胸口。她一下接着一下,没有停歇,血迸溅出来,在窗纸上撞出朵朵殷红。 李洵没有挣扎,胸前绚烂的创口早已让他丧失了挣扎的气力,他半张着眼,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逆来顺受的小女人被逼成一个疯子的始终。 东方既白乍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吓了一跳,飞身便欲进去救人,却被阿申拉住了。他把她扯回伞下,面色沉静,“别吭声,看着就好。” 宛娘终于停了下来,丢了剪刀,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横贯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红痕。 “畜生,”她看着身下的人使劲啐了一口,“花天酒地,还带了那脏病回来,染给了我。”她边哭边笑,“你知不知道,你不仅害了我,还祸害了我的孩子,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说着声音忽的一转,渗出些微恐惧,漏出一句让东方既白听不懂的话,“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她哭着,侧影在窗纸上颤动,弯得像头顶的残月。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熄了,屋中被黑暗填满。哭声也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窸窣声。东方既白刚想靠近窗子将里面发生的事情看清楚些,窗纸却忽然被一把撕了下来。宛娘的脸在窗户上一闪而过,重新消逝在混沌的暗处。 可即便只是一刹,东方既白还是看到了宛娘身上穿着一件男人的袍衫,于是诧异地回头询问阿申,“她为何要穿着男人的衣物,还要撕掉窗纸?” 阿申看向黑洞洞的窗,“为了掩盖罪证。” “她也给李洵穿上自己的衫子,过一会儿,就会将他带到峭壁,挖开山石埋将尸体进去,再重新将洞穴挡上。如果我们不出现,那么两日后,寻人的人走到峭壁前,听到里面的人声,就会把李洵救出来带回家中。宛娘见死去的丈夫回来,惊怕之下,再次杀人。” 他看着东方既白,眸色清冷,“这个过程会不断地循环往复,直到她心中的恨意耗尽。” “为什么......会这样?” 阿申冷冷笑道,“这便是龙眼,它靠恨意活着,所以要不断地激发出人心中的恨,即便是死人,也不放过。” “你的意思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李洵时,他已经被宛娘杀死了?” “那不是他的第一次死亡。”阿申看着东方既白,轻道,“小白,洞穴中的臭味很浓吧,可是船棺中的人,已经死了千年以上,尸身绝不会再发出这种恶臭,所以那味道,属于李洵自己。至于这庄子里的其他人,想来也早已遭到龙眼的毒手,只不过这地方被施了幻术,所以我们才辨不清他们的真容。” 东方既白狠狠咬着嘴唇,“只有宛娘活着吗?” “它要她心中的恨。新嫁娘,遇上了放浪形骸的丈夫,被他染上了无法根治的脏病,还因此失了孩子,她心头的恨意该有多深呢。” 阿申看向房门,轻声道,“龙眼本被山石掩埋,却因缘际会地被去峭壁埋尸的宛娘挖了出来,重见天日。它怕被我发现,故而附在她的身上,演绎了一出又一出悲剧。” 正说着,屋门忽然被缓缓推开,宛娘一手揽着李洵从里面踏出来。她本就生得高,李洵又天生瘦小,所以搀扶拖曳着他,也并非一件难事。 两人行至院中,宛娘顿住步子,余光瞥见了站在树下的两人。 “你们到底是谁?”她呼吸不稳,眼神飘忽,手一软,将李洵的尸身扔在地上,缠满泥浆。 “你又是谁。”阿申问道,手中忽然多出一支紫毫,笔直地戳过去,在她额心处轻轻一点。 宛娘先是僵住,下一刻,忽地握住脖子大声干呕起来,身子一伸一缩,像条反刍的蛇。突然,她“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黑油状的东西,中间有条红色的细缝,像蛇的眼睛。 “阿申,龙眼出来了。” 东方既白喊了一声,声音未落,已听到“啪”的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阿申从腰间拔出银鞭,朝那滩油污直挥过去,砸在上面,溅起万点黑星。 地面开裂,碎石飞溅,升腾的烟尘中,传出一声撕心的哀嚎,直插夜空,驱散上方的浮云。 可烟尘散去,地上的油污却消失了,像被大地吸收了一般。阿申沉眸,目光四下梭巡,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宛娘忽然跪立起上半身,歪着头,指着东方既白嘿嘿一笑,“它来了,它就是这般从船棺中爬出来,钻进我身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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