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个月,阿喜有孕了。自从阿喜怀了孩子,承保的爹娘便一反常态,每顿大鱼大肉将儿媳供了起来,明面上是为了给阿喜补身子,可心里的盘算谁都看得明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阿喜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满月的那天,承保的爹娘大摆宴席,抱着同母亲一样又白又胖的孙子在亲友面前炫耀,转了一桌又一桌。 “母猪下崽还得给吃饱呢,你们以后也别对儿媳太苛刻了。”酒席上有人打趣公婆俩。他们俩摇头摆手,忙着否认,“就有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看不得别人好,我们家呀,待阿喜比亲闺女还亲。” 悲剧就发生在那天晚上。 宴席快要散了的时候,阿喜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了孩子的哭声。众人本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可哭声越来越凄厉,竟像是要断了气儿一般。 “怕不是闹病呢,还是过去看看吧。”有人提醒两公婆。 承保的爹娘忙朝阿喜的屋子去了,谁知还未走到门口,哭声却猛地停下了,像是被沉暗的天色吸去了似的。 “许是......好了。”承保的娘爱面子,讪笑着冲后面仰脖看来的宾客们说了一句。 承保的爹却觉察出不对,走上前,一把推开了屋门。 *** “姑娘,你猜怎么着,”田嬷嬷给伏案写字的况天蔚换上一杯热茶,在案几对面坐下,“正对屋门的榻上已经被鲜血染透了,而那个孩子,被阿喜吃掉了一半,宾客们看到时,她嘴巴里还含着孩子的手指。” 她说着“唉”了一声,“虽说承保的爹娘做事确实不地道,但阿喜这丫头又何至于将怨气发泄到那无辜的孩子身上?实在过不下去,让她爹娘来跟咱们家说一声,姑娘和主君也会为她做主的不是吗。” 况天蔚写下最后一笔,抬头,“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比男人苛刻太多。老货,你一会子拿些银子给两家都送过去,这东西虽冷,却比虚情假意熨帖人心。”忖了片刻又道,“除了这一件,还有什么事?” 田嬷嬷面色微沉,“城南的一个寡妇杀了自己的姘头,听说,是用淬了毒的银针扎进了那男人的下身。原因无非是女的想要一刀两断,男的不乐意,威胁要将两人的关系公诸于世。” 况天蔚蹙眉,看着她没有说话,田嬷嬷于是续道,“还有那新科二甲进士杀死了自己的发妻。他假意赏花,把妻子推进水中淹死了。据说啊,他颇受朝中一位大官的赏识,自己便动了心思,想当人家的女婿,故而对妻子下了毒手。可是姑娘啊,朝廷命官的女婿岂是那么容易做的?他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除了这两件闹得人尽皆知的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命案和意外,不下十起,听说官府的人已经忙得头顶冒烟了。” 况天蔚起身,一手空握放于鼻下,在屋中来来回回踱了几圈。终于,她在窗前立住,看着外面即将要坠入后山的残阳,冲身后的田嬷嬷轻道了一声,“多方派人打听着,有什么异况及时回来知会我。” 田嬷嬷应了一声,又听况天蔚道,“我让你派人到碧山请阿申,可寻到人了吗?” “没有,咱们的人去了几趟,每次都没见着他老人家,就连那东方道长的屋子也是空的,想来两人不知一起做什么去了,”说到这里,见况天蔚面色沉郁,便问道,“姑娘近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是在担心什么?” 残阳落进,最后一丝霞光被上面浓黑的夜幕压下,没有星辰和月亮的天那么黑,黑得人心慌。 况天蔚阖上窗子,亲自点亮案上的灯烛,看着烛光跳跃,轻喟道,“异象频生,必有灾殃,章台城,怕是要出大事了。” *** 泉眼漆黑如墨,几乎映不出沈茂林的倒影,他不得不伏低身子,才能勉强看到自己的样子:这还是他吗?形销骨立,似鬼非人,这些日子的不眠不食,终于要将他摧毁,哪怕只是一阵轻风,现在都能把他吹散了。 “沈茂林,你做得很好。” 毫不意外的,那个声音响起了。可即便对它已经如此熟悉,沈茂林听到时还是难免心头一凛。 这些天,他按照它的指示,每日午时取一滴泉水,将之洒在一户人家前,三日后,再去原地将它取回。 覆水能收吗?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可是在看到从门上的瓦缝中挤出的那颗完整的黑油状的水滴时,在他摊开手后,它无声落下,顺着手掌滋溜一下钻入他的袖口,带给他彻骨的寒意时,沈茂林心头的疑虑消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情绪——恐惧。 被龙眼选中的人家都有白事。 沈茂林取回水滴的时候,总能看见门前悬挂的写着“奠”字的白灯笼,总能听到里面凄凉的哭音。于是他终于明白,凡是被它选中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么他自己呢,他也是被它选中的,他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沈茂林看着下方翻腾的泉水,抖了抖袖子,将藏在里面最后一滴黑油洒入泉眼。听着脑海中喧腾的笑声,问道,“你说你会帮我的......” “我是在帮你,”声音急促地接了上来,“老鬼不是那么容易骗的,若非你掩人耳目,一点点把泉水带出去,将它滋生出的恶念带回来,我根本无法与他的封印对抗。” “那我......” “封印破开后,我需要借助一具躯壳才能出来,沈茂林,那个人,就是你。” “其后呢?” “抱杀身刮鳞之仇。” “再其后呢?” “沈茂林,”声音滞了片刻,无波无澜道,“你所做之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你不愿,离开便是。” 沈茂林凝了池水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躬身拱手,“就此别过。” 他转过身,看着几丈之隔的街市,烟火袅袅,灯火通明,悬了半月的心忽然踏实了:这才是他想去的地方,即便人情淡漠,世事苍凉,但至少,是热烘烘的人间。 他笑了,迈步便欲朝前走,可就在这时,脚腕忽然被扑上来的水流抓住,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你骗我。”他回头,看向池水中的那团猩红,嘶着嗓子怒吼。 龙眼却不欲再与他纠缠,收紧了力将他朝水中拖去。眼看下半身已经没入冰冷的泉池,鼻下传来一股浓重的腥气,沈茂林一把抓住栏杆,拼尽全力气与泉水对抗。 “咯嘣”一声,腰椎脱臼,他口中轻嘶,疼得白眼上翻,却仍然不愿松开栏杆。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沈茂林的两个挠骨被生生扯裂了,于此同时,一股水流窜出栏杆,在空中打了个旋之后,倒灌入他的口鼻和耳朵,堵上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半个时辰后,泉池中先是冒出几个气泡,紧接着咕噜一声,浮出一个人。他本是一动不动的,就像一具浮尸,可忽然间,他的耳朵动像蛾子般扑棱了几下,仿佛是听到了栏杆外渐渐高起来的吵骂声。 “我爹娘亲眼看着你媳妇吃了你儿子,他们说,这是你家积孽太重,遭了报应。” “承保,你每日仗着况家耍威风,哥儿几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今日你若不跪下来叫咱们几声爷爷,就休想从这里离开。” “我杀了你们。”承保本来心如槁木,听了这话,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爆开了,脑中一片空白,朝几人扑了过去。 可对方人多势众,不肖几下,便将他打倒在地,提脚朝他头上身上一通乱踩踏。 承保觉得额上一片冰凉,知道脑袋破了,这才忽然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蜷起身子连连求饶。 可几人并不想放过他,仍然拳脚交加,在他身上接连招呼着。 承保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后背被踢得几乎断掉,血倒灌进喉咙,腥甜充斥着脑海和胸腔,闷得他喘不过气起来。 千钧一发之时,他看到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泉池走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迹后,停在自己面前。 第八十六章 子仲姜盘 看到把承保送回来的那个人的时候,况天蔚着实吃了一惊,叫了一声“沈大人”后,忙让下人看茶。 沈茂林靠在椅背上,身上的水顺着衣角滑下,滴滴拉拉出一片水渍。他拧着袖口,头也不抬地哂笑,“如今,可不能再叫沈大人了。” 况天蔚笑:“官场沉浮,实乃常情,此一时彼一时,沈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听说主君生了重病,现在正卧床不起。”沈茂林微微一笑收下况天蔚的安慰,喝了口热茶后,把话头转到了况尹身上。 “瑜儿他确实还再需将养些日子。” “可否去看看主君?我第一次到况家来时,同他之间有些误会,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沈茂林的笑容中透着些许卑微,让况天蔚不好拒绝。 “我让下人伺候大人换件干爽的衣衫,”她灵机一动,笑着起身亲自为他引路,“天气虽热,夜里风还是凉的,大人切莫着凉了。” 看着沈茂林走进客房,况天蔚脸色一沉,急声冲身后的田嬷嬷道,“你现在就派人到官府去请人,另外,多叫些人过来盯紧他,万不可让他到瑜儿的卧房去。” 田嬷嬷甚少见到况天蔚慌张的模样,吓得身子都僵了,“姑娘为何对这个人如此忌惮?” 况天蔚深深吸气,“他走路的姿态很是怪异,腰部似是已经完全无力。还有他的手,方才拿杯子时几乎握不住。受了这样重创的人,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像承保说的那样,一上来就撂倒七八人将他救出。” 说着声音一凛,“还有他的眼睛。” “眼睛?” 况天蔚看着田嬷嬷,“方才掌灯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盘踞的红光,虽然后来被他压下去了,但分明就是我在船上见到的那双眼。” 田嬷嬷倒抽一口凉气,“龙眼?” 她记起况天蔚出海回来后讲的那个故事:她在一只飘到孤岛的船棺上找到了龙眼,被一道符封印住的龙眼。况天蔚认出符是阿申所制,故不敢将它打开,塞进木匣带上了船。可是当天晚上船上还是发生了怪事,一名船员忽然发了疯,拿刀砍杀了数人,最后被众人合力挡下,推进海里。况天蔚说,杀人时,那船员的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红光,和木匣中露出光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田嬷嬷惊愕失色,忙将况天蔚的指示吩咐了下去,集结了十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候在客房外面,一眼不错地紧盯着房门。 如此等了半炷香功夫,屋门却还是紧紧阖着,细听屋内,也没了沐浴更衣的动静。况天蔚道了声不好,不管不顾地走到前面,一脚蹬开屋门。屋内的景象让她惊呼出声:伺候沈茂林的两个小厮一个倒在浴盆中,一个横在地上,而沈茂林,却全然没了踪影。 况天蔚愣怔看着屋内的狼藉,下一刻,猛地转身朝况尹住的凌云阁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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