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入非非,却见阿申已经站起来走出殿外,同在那里侯了多时的方丈聊了数句后,一同朝她这边望过来。 东方既白被两人一看,不知为何,背后汗毛倏地立起。她做贼似的转过脸,盯住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阿申走近,才慢慢抬起头。 “完事了?”她问他,“可以走了?” 阿申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点头道,“走吧。” “施主请留步。” 两人刚转过身,背后忽然传来老方丈的声音,他沿着一条石子小径绕到阿申前面,十指相合轻轻俯身,慢道,“施主,老朽还有一句话要讲。施主虽得偿所愿,但需要切记福祸相依的道理,万不可因一时之失,乐极生悲。” “方丈,此话何意?”东方既白虽不懂佛谒,但多少听出其中的不详之意,赶在阿申开口前问了一句。 方丈摇头,“天机不可道破,施主,这雨眼看着又要下了,虽说风雨如晦乃世间常情,但霪雨湿身,还是能避则避,施主早些下山吧。” *** 出了寺庙,细雨果然又一次飘了起来,落在脸上,无知无觉。天上有三五只乌鸦飞过,在两人头顶抛下一片聒噪的叫声后,钻入林间缥缈的雨雾中。 阿申如上来时一般把伞柄给她握住,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石阶朝下方走。 “山君今日带我去了澹粉楼,又带我来了这寒蝉寺,口口声声说用得上我,可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东方既白看着前面那个被雨雾染得朦胧的影子,慢慢道出心头的疑问。 其实她还有句话憋着没讲:虽然今日之事看似都与她无关,可她内心里却又觉得每件事其实都与自己相关,比如方才方丈看过来的眼神,令她紧张得不能自持,仿佛被人识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还有出寺门前他赠的那句话,什么福什么祸的,她听得不甚明白,却总觉那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心绪难安。 “后面的事就用得上你了。”阿申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回头淡淡一笑,转了话题,“小白,况天蔚只寻来了一颗龙眼,但另外一颗,却是到现在也没有下落。你知道的,龙眼乃至阴至邪之物,若不将其封印,后患无穷。可那只龙眼是况天蔚在海上寻到的,所以我想让你......” 东方既白喉咙发紧,“你该不会想让我出海为你跑腿吧?” “不乐意去?” “倒......也没有,”她嗫嚅着,当了真,“可况天蔚有能容纳百人的三层商船,我们从哪里找这样一艘船啊。” “这好办,我将你送至码头,你随意挑一艘船上去,莫说三层,四层五层的都任你选,只要银子给够,这些都不是难事。” “何日出发?”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阿申停下步子回望她,“如何?” 这就是他让她在澹粉楼吃饱的原因,合着是有这么一件大事在等着她呢。东方既白心里骂着:老鬼啊,你果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阿申看着她皱起来的鼻子和眉头,忍了半晌,终于垂眸一笑,重新迈开步子,扯着她继续朝下走。 “阿申,你在笑吗?”东方既白觉察出不对劲,盯着他的背影疑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见前面的人不做声,她知道自己上当了,气得咂舌,“鬼话连篇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听了这话阿申又一次顿住步子。东方既白以为自己失言惹恼了他,连忙腆着脸认错,可抱歉二字还未出口,阿申却又回头看着她道,“小白,还记得百濮之族的船葬吗?” 东方既白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小声道,“船葬也称仙人舟。船棺用整段楠木刳凿拼合而成,中部盛尸,上有木板为盖。东风起时,将船棺推人入海口处,让其顺风飘入海中。”说到这里,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急问道,“难道龙眼是在船棺中找到的?” 阿申点头,“不错,龙眼会寻找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百濮是它的出生之地,所以当年城破之后,一枚龙眼便钻到船棺之中,漂洋过海,最终沉陷砂石,许多年后,才得以重现天日。” “那我们岂不是还要出海?” 阿申笑笑,“你方才说东风起时,这船才能顺流漂入海中,但若天气突变,东风未起,船会去哪里呢?” 说完,见东方既白瞪大眼睛,便续道,“近日章台城总飘着一股腥气,龙身上特有的腥气,我本以为是况天蔚带回来的那只龙眼的味道,可在将它封印在城东角之后,这味道竟然还是弥久不散。” 他嘴角沁出冰冷的笑意,“虽然它小心翼翼藏好了,可还是露出了马脚。”他抬起下巴,对着巫门外那一片乌压压的暗影,“小白,那里有一座峭壁,危峰兀立,怪石嶙峋。但很久前,崖下也是有水的,而且是直通运河的活水。” 东方既白轻轻抽了口气,“你是说,那另一只龙眼藏身的仙人舟,可能漂去了那里?”她哑然失笑,“它费尽心力逃出章台,哪知又漂了回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阿申冷哼,“弩下更易逃箭,最危险之处偏偏最不易被人察觉,这才是它的良苦用心。可事与愿违,这些日子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它不得不重见天日,故而才被我察出破绽。” 说到这里,他看向东方既白,柔声道,“龙眼阴险狡诈,杀人不见血,此行我虽有八成把握,但你还需小心谨慎,万不可贸然出头,记住了吗?” “我懂。”应了一声后,她忽然觉察出些许不对,于是连忙抬头去捕捉他的眼神。 可阿申却已经回过头去,手轻轻拉动雨伞,将她拽下几个石阶,“小白,不要看我,看路。” *** 峭壁陡得十分狰狞,上半截被云雾遮蔽,下半截像刀锋一般直直插进地下。月亮挂在崖边,颜色惨白,被翻卷过来的云雾一挡,像是无声无息地消融掉了。 “山君,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东方既白伸手指着峭壁半腰处,眼睛眯起,“刚才月光照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里面有反光,不知是不是藏着什么。” 阿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块比石壁颜色稍浅的一点的暗影,冲她点了点头,“我上去看看。” “阿申,”东方既白叫住他,拉着他走向峭壁一侧,手拨开前方齐膝的杂草,“这里有一条小路呢。” 两人面前,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山道,只是那路虽然逼仄崎岖,上面却修了土阶,层层铺叠,通向峭壁的半腰。 第八十二章 君子好逑 东方既白跟在阿申后面拾阶而上,衣衫被渐渐浓起来的水汽浸得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这地方湿气怎么这般重?明明没有下雨,却像被雨浇了一般。”她说着伸手去摸石壁,却发现上面结了一层密密的水珠儿,轻道,“石壁中有水,阿申你说的不错,这里以前是有水源的,说不定现在地下还有暗河。” 阿申点头,屈起手指敲了敲石壁,听里面“嗵嗵”几声带着回音的空响,勾唇笑道,“我想这里原先应该是个临水的洞穴,后来山石倒塌,洞穴被封,故而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东方既白朝后面看了看,“可这土阶是何人修建的呢,又为何要在峭壁前面修这么一条能走的小路?” 阿申凝神,眼睛朝前方被云雾缠绕着的黑夜望去,片晌后,将东方既白拉到自己前方,朝前一指,“小白,你看那是什么?”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微光一闪,像是金属发出的亮光。可随着月亮钻进云层,那光便一闪而逝不见了。 她朝前快走几步俯下身来,凝它片刻后,朝身后道,“是几个香炉,里面还插着几根断香,想来不久前还有人来此处祭拜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看着脚下的香炉自语道,“祭拜,阿申,你说他们在峭壁前祭拜什么呢?” “想来是藏在这里面的东西。”阿申走到她身边,抬头看上方插入云心的石壁,“或许,我们找到它了。” 东方既白听了这话便走到前去,口中轻轻念了个决,轻喝一声,手掌猛地朝石壁拍去。 “哗啦”一声,石壁被她的掌力震得粉碎。她一怔,抬脚将一块石屑踢下去,轻声道,“山石久经风吹日晒,又被石缝中的水侵蚀了千年,竟已变得如此薄脆不堪。” 阿申望向破开的洞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轻轻将东方既白扯到自己身后。 东方既白鲜少见到他紧张的模样,心头遽然一跳,越过他的肩膀朝那洞开的石壁中看去,却只望见交融在一起的尘土和雾气,以及藏在后面的,深不见底的一团黑。 “龙眼真的藏在里面吗?”她不自觉抓住阿申的手,没想他却反握过来,与她五指交错,扣牢。 “跟在后面。”他冲她耳语,不含情绪的声音熏红她的耳根。 “好。”她应了一声,尾音发颤,被他抓住的手指沁出细汗。 这自然不是害怕所致,方才腾起的恐惧现在已经被她踩在脚下,取而代之的,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和一些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感觉。她只是庆幸,庆幸两人现在同处暗处,这般,他便看不到她眼睛中的慌乱和躁动,稍一煽动,便要化成燎原的烈火,在她心头烧出无际的荒原。 月亮不知何时爬到两人身后,微光滑落,给洞穴中错落的黑影描上一层白边。阿申看着面前别有洞天的一幅场景,手指轻轻用力,“小白,你看这是什么?” 东方既白被手上的力道牵回神智,抬起头时,倒抽出一口气。她面前,是十余艘船棺,横七竖八的地堆放着,有的已经嵌入山石,有的几乎腐朽成灰,有的直插岩顶,有的就淌在脚边。她低下头,看到了半截已经干掉的尸身横在破损的船身外面,干涸的眼洼中爬出一只蛆虫。 东方既白咬紧牙,“这么多船棺全堆聚在这里,难道是东风转向,水流推送所致?” 话音未落,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朽木断裂一般的“吱扭”声。 “什么人。”阿申的声音随之响起,淡定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东方既白身子一战,朝他凝望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手扶着一只船棺站着,脚下被月光扯出道扭曲怪异的影子。 那人没有答话,朝两人走了过来,到了近处,脸从黑暗中浮出,却不是什么鬼怪妖魔,而是一张再普通不过年轻男子的面孔。 “你是何人,为何藏身在山洞中?”阿申一眼不错看着他。 “我,我也不知为何在此。”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后,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身子像被扎了一下似的重重一抖,“这是哪里啊,为何如此恶臭难闻,这些破船又是何物?怎么看起来形状诡异,像棺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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