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思第一个起身,一大步就跨了过去,桑明、白照紧随其后,三人将傅清明围在中间。 “王爷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傅大夫?” “……大夫。”说话慢的白照只来得及说两个字。 傅清明的表情很复杂,很奇怪,他看了谢相思一会儿,说:“王爷身体康健,活到八十八都没问题。” 桑明和白照听到想听的,道了一句“多谢傅大夫”,就冲进去找自家王爷了。谢相思知道傅清明是故意支走他们的,她往前走,傅清明转身跟上,去了刚才白照藏吃食的小屋子。 裴缓的身体确实没问题这是真的。 他身体确实奇怪也是真的。 傅清明从谢相思这儿得到裴缓的血之后,遍寻古籍和之前师父留下的关于噬鬼毒的记载,才将噬鬼毒摸了个大概。 噬鬼毒入人体血液内,先迅速吞噬肌理,再吞噬骨头,最后吞噬心肺,让人死亡。中毒深者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中毒轻微者在噬鬼毒还没来得及吞噬肌理之前用健康的人的血和他更换,在道理上应该可以救中毒者的性命。 但是那个和他换血的人,就必死无疑。 而且那个换血的人,最好是有血脉关联的人,成功的概率才更大一点儿。不然最终两个人都会没命。 谢相思听得一知半解:“那这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陛下中噬鬼毒很深,换血也无用,他能活到现在除了师父的治疗硬逼出一部分毒血之外,剩下的,就是靠怀王的血。古籍记载,苗疆之前有药人,药人者,是用药灌入体内,让人成为药,有的药人的血可解百毒。这几天我做了大量的试验,怀王的血并不是有可解百毒的功效,它只对噬鬼毒有效果。毒经里有一种治法,叫‘以毒攻毒’,很多烈性的毒药,本身就是解药,不过怀王的血内也没有噬鬼毒,所以也不是。”傅清明顿了下,说,“我现在有一个怀疑的方向。” “什么方向?” “得过天花的人,以后就不会再得,他的身体里有对天花的抗性。” 谢相思神情大骇:“你是说……怀王中过噬鬼毒?” 傅清明点头。 “可中噬鬼毒的人怎么能活得下来……”谢相思眼神一变,“是有人给他换了血!” “那人换了血,怀王活了下来,身体内有对噬鬼毒的抗性,可以压制皇上体内的噬鬼毒性发作。” “王爷的血不容易凝结,上一次我取血他差点儿就失血过多……和这个有关吗?” 傅清明面色凝重:“噬鬼毒先一步是吞噬血液,因为太强大,就算换了血,还是会有一丝丝残留在肌理内,破坏血的凝固。如果是像你说的这样,那我能肯定,怀王必定是中过噬鬼毒又换血痊愈了的人。” 中了噬鬼毒,又换血痊愈。 是谁给他换的血? 裴家一门忠烈,不可能会强逼谁去给裴缓换血,自愿献身的,还能赶在噬鬼毒侵噬肌理之前的,肯定是当时在裴缓身边的亲近的人。可桑明和白照几次聊天,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那必定是有意隐瞒。 皇上中毒隐瞒是为了天下大局,那裴缓中毒隐瞒是为了什么? 谢相思觉得面前陡然立起来一座高山,那是她需要去的终点。 而在高山和她之间,有一条小河。河里的水混浊,她看不到哪里有旋涡,哪里是能走的路,无处下脚。 傅清明很有爱心地叮嘱谢相思:“我告诉你就是解你疑惑罢了,怀王不跟你说你也别提起,他们这些皇室中人最喜欢搞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显得自己比别人高贵。你跟他一说,他很可能把你杀了灭口。” 谢相思干干地扯起嘴角:“可我已经和他说了。” 傅清明问:“什么时候啊?” “就刚刚。” 傅清明一脸蒙。 谢相思叹口气:“就如裴缓说的那样,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傅清明一脸问号。 谢相思眼珠一转,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有种药……能让人和人心灵相通的药?那个在怀王手下讨生活太难了,我很想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这样方便我以后做事嘛。”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可以回去帮你翻翻。” “那先谢谢傅大夫。” “不客气,相思妹妹。” 谢相思无奈。 ——“这相思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我都鸡皮疙瘩起一身。” 密室里,男声冷冷地响起:“每次听他喊你相思妹妹,我都想打他一巴掌。” 桑明没听清,问:“王爷说什么?” 裴缓揉了揉额角,随口道:“我之前中毒的时候你们谁在旁边?” “中毒?王爷什么时候中过毒?” 桑明看向白照,白照也摇摇头:“属下从来不知道。” 裴缓心一沉,嘴角却翘起:“中了爱情的毒。” 桑明和白照面部表情齐齐僵住。 裴缓摆摆手,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回味一下爱情的苦与甜。” 桑明想,爱情最近让王爷变得很幽默。 “是,王爷。” 裴缓躺在摇椅上,垂眸看着自己被划开一次又一次的手臂。 方才谢相思想的他都听到了,可他的记忆里自己并没有中过什么毒,也没人给自己换过血。桑明和白照都是一直在裴府的,是最心腹的人,他们都不知道的话,裴府就没人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丝痕迹也没留,就好像这事从来没发生在他身上过一样。 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兄长和陛下。 陛下有意隐瞒此事,而兄长不在长安……如今看来这更像是有意避出去的。 在他沉睡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人,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裴缓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 总是板着脸教训他的父亲,总是温柔给他上药的母亲,年幼爬墙给他摘梨子的白照,书院护着他踩断同席桌子的桑明,总是藏一份梨花酥给他的小丫鬟锦芽,被他拐带着逃离王太傅的课奔跑在宫中小径上的孟云客……最后,是拿着一卷书,轻轻敲着他脑袋的兄长。 他的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被人换走的噬鬼毒在这一刻终于发作,他疼痛难忍,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难受的。 他捂着胸口,翻滚着从躺椅上跌落。 身体却没有摔在地上的疼痛,他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王爷,王爷……” “裴缓,你怎么了?” 裴缓。 裴缓。 随着一声声的“裴缓”,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场冲天的大火。 那火光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化成吞人骨血的毒蛇。 那时也是有人这么一声一声地在喊。 他瞪大了眼看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他照镜子时就会看到的脸。 一股腥甜的气息上涌,裴缓呕了一口血,随即人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谢相思担心的脸。 四目相对,不用再说什么,两人早已心灵相通。 裴缓双臂紧紧地缠在她的腰间,脸贴在她的锁骨处,浑身战栗。 那一处有温热的液体润湿了衣襟,谢相思颤着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僵硬地、不甚熟练地抬起手,拍着他的脊背。 “相思…… “谢相思……” “王爷我在。” “别叫我王爷,我不是什么王爷……” “裴缓。” “我第一次给皇上换血时,兄长在前一晚出发去了两江。” 谢相思刚才别过傅清明来找裴缓时,听到了裴缓的心声,她明白,裴府上下对裴缓中毒换血一事没任何人提及,能做到的,只有裴家的家主,裴昭。 裴阙和夫人亡故,这世上和裴缓有血缘关系的,她知道的,只有裴昭。 裴昭离开的时间点这么巧,裴缓不可能不胡思乱想。 陛下想尽办法封锁消息,也一定有原因。 若是那样千金万金也难换的长安最明媚的月亮,就那么被大火吞噬掉早早陨落,别说爱兄长至深逾越自己性命的裴缓,就连她这个外人都心痛难当。 谢相思扣住裴缓的肩膀,将他轻轻地推开,裴缓的眼睑下垂着,脸上满是泪。 此刻的他,脆弱不堪。 脆弱的人,格外动人。 谢相思那压抑的、懵懂的情绪乱七八糟缠在一起,闷头四处撞着,终于撞出了一道裂痕,顺着从心底钻了出去。 “陛下明令不让傅清明找你,也不让傅清明说起噬鬼毒的事情,陛下一定知道一切。我今夜就进宫,无论想什么方法一定让陛下说实话。如果不是最好,如果……”谢相思顿了下,压住眼泪,瓮声瓮气地继续道,“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将下毒的真凶找出来,把他绳之以法。” 裴缓的声音很轻:“你这是去送死。” 谢相思眼眶热了热,就势盘腿坐在地上。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听我心声时,听我提到长安。我从小就很向往长安的繁华,向往这里走马观花的少年郎。 “我在解忧帮长大,解忧帮教我武艺,教我习字念书,我学的最多的是怎么杀一个人,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学一下怎么去救一个人。 “裴缓,我不会的有很多。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说话的意思,可是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去想这些事。就算我看了话本子,可都是纸上谈兵,我不知道怎么落到实处。论怎么把人砍十八刀不死我很在行,可情情爱爱的……我不会。 “可我发现我不想看你难过,如果解决了这件事能让你不难过,我愿意豁出一切去做。” 裴缓抬眸,眼泪碎成散落的珍珠,泛着淡淡光晕。 他想笑,又想哭。 她白皙的手指拂走他的哀伤,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 谢相思抿抿唇,说:“我会先去找傅清明商量个对策。陛下的病还要靠傅清明去治,有傅清明在,陛下会有所顾忌,我这么厉害,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她语气又坚定了几分:“我一定会的,我还要学很多东西呢!” “我小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前桌的墨汁,前桌是一个哭声很大的女孩儿,好像是,翰林院齐大人家的小姐……”裴缓声音沙哑,抹去眼角最后的泪花,“父亲知道之后,以为是我欺负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他和我说,天底下只有最没出息,最孬种的男人才会欺负女孩子。” 他说着扯开唇,像平时那样潇洒地一笑:“我可是裴缓,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去送命,还是我去吧!为了兄长,我什么都会去做。” 谢相思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脑海里昔年裴缓和桑明说的话,和此刻的重合在一起。 这次拂去眼泪的,换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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