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碎片在脑海里交杂着,碰撞着。 有那日的火,和慨然赴死的兄长。 有今日的花,和为了来见他千疮百孔的相思。 一个个碎片碰撞出来的火花四溅,化成火球,在他体内灼烧,东撞西撞,他的整个人被左右拉扯着,撕裂着。 “王爷,人来了。”外面传来桑明的声音。 裴缓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攥了攥谢相思的手,翻身下了床。 他的眼中已经不见方才的悲怆,神情如常,平静得让人心惊。 这是傅清明第二次进怀王府的这个地下室,密室四通八达,机关重重,得是当世最顶级的机扩大家才能做得出来。他精通毒术,也善于布置密道,每次看到这个地下室都心痒痒,恨不得就住在这儿,一寸一寸地研究。 “你帮了本王这个忙,本王就让你住十天,吃喝全免。” 傅清明兴奋得眼睛都冒光:“王爷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地下室的灯光蜿蜒向前,桑明敲开机关,地下二层的楼梯出现。 傅清明顺着往下走,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脚踝爬了上来,他打了个寒战,顺着楼梯往下走了几步,只扫了一眼又飞速地爬了上来。 “王爷,这……” “把他的死因查出来,本王不仅让你住,还给你机扩的制作图纸。” 傅清明眼睛亮了又亮,二话不说又冲了下去。 桑明搬了把椅子,裴缓就在楼梯边上等。 白照耷拉着脑袋,面对着墙立正站好,一言不发,只给他个后脑勺看。 “他怎么了?” “王爷把尸体搬冰窖里,这里的冰脏了,白照没冰盏吃,不高兴呢!” “皇宫里有的是藏冰,我去宫里要一窖冰,之后再在府里挖个冰窖,你就守在边上,想吃多少吃多少。” 白照听裴缓的许诺,这才慢腾腾地转过来。 裴缓等了一会儿,下人禀报有人求见,桑明亲自出去,带人来见裴缓。 那人一身黑衣劲装,贲张的肌肉线条鼓鼓,一脸的凶神恶煞,一条长长的疤从左眼一直蔓延到下巴。 “见过二公子!” “起来说话。”裴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笑,“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嘛,比上次见又胖了些。” “嘿嘿,多亏了二公子,小的才有如今的好日子。二公子许久不找小的了,这个时候找小的来,是有要事要小的办吧!” 来人名叫赵猛,从前也是裴家军的后代,其父赵夺曾是专门刺探军情的斥候,后来死在战场上。赵猛性格桀骜,在军中经常喝酒打架闹事,裴家军军纪严明,裴阙下令把他逐出去。赵猛走投无路时,是裴缓给了他一碗饭吃,让他在京中纠集一众兄弟,做他的老本行——打探消息。 赵猛在军中混过,又多年在市井中厮混,这长安内外没有比他还熟的。 裴缓做这么多,也只是为了帮兄长在朝堂上立足不吃亏。自从兄长离开长安,他做怀王之后,就一直招猫逗狗,凡事不管,做最尊贵最潇洒的咸鱼。现在,兄长不在了,他要撑起裴家的家门。 “前些日子兵部尚书左炎死,凶手是凤阳山的罗利。凤阳山山匪被剿灭时,罗利跟着几个手下一起出逃,他如今死了,那他那几个手下可能还有人在人间。罗利在长安出没,他们也一定有迹可循,我想让你尽快找到这些人。” 赵猛抱拳,应声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尽力给二公子办成。” “去吧,等找到了,我把府里藏着的酒都赏给你。” 赵猛嘿嘿笑道:“二公子等着小的的好消息吧!” 裴缓扬扬手:“去吧!” 桑明送赵猛出去,赵猛回头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裴缓,勾着桑明的肩膀,之前二人一起被二公子送去学了一段时间审讯和追踪的手段,那之后二人结下交情,成了兄弟。 赵猛压低声音喜滋滋地说:“我这两日听说,青萤郡主好像看上王爷了,她爹穆老王爷正寻摸着要见皇上求赐婚呢!圣上之前的兄弟谋反的谋反死的死,只剩下穆王爷一个亲哥哥,穆王爷求亲,圣上一定会准奏的,咱们府里要办喜事了。” “什么?你、你怎么不告诉王爷?” 赵猛道:“二公子名声在外……一直没有正经的姑娘想结亲,我寻思我提前说这不是破坏惊喜嘛!而且二公子这些日子什么也不管,也不叫我上门,这事也不算什么急事,我也就没特意禀报,免得被人发现我和府里的关系。” 桑明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天:“不,这不是惊喜,是惊吓。” 过了半个时辰,傅清明上来,他去净了手之后,才去回裴缓。 “在下先问一句,这人是谁?” 裴缓道:“叫淮安,算是宫中的人吧!” 傅清明想了想,面色有些奇怪,说:“这人死于毒发,但又不算是毒发身亡。他早在毒发之前就已经筋脉尽断,精疲力竭。简单来说,就算他不服毒自尽,也会在半炷香之内死亡。” 裴缓想起在听雨台时,听到的谢相思的心声。 谢相思是从小吃药练出来的超强体质,可还是比不过淮安。淮安像是个体能怪物,一直不知道累,被谢相思用尽全力打过之后,居然也能在短时间内追上谢相思,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他当时就起疑,特意让人砍了淮安一只手做记号,之后在乱葬岗也好找回来。 裴缓脑中破碎的点,慢慢连在一起,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若是从小用药,将其骨骼更改,能不能使人力气变大,精力超群?” 傅清明说:“多年前苗疆周边有‘药人’,所谓药人,就是以小孩子的肉身做药罐,将各种药灌下去,观察其身体的反应。大部分的药人都不堪药性痛苦,活不过三年。一旦药人能成年,就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那要看用药的量,以及自身对药的抗性。 “我曾经在古籍中看到,有的药人血可解毒,有的药人力大无穷,有的药人疯癫无状。只不过自高祖皇帝起,就不许再制药人,制药人的方法自那之后便失传,久而久之,就再也没见过了。后来苗疆被镇国大将军收服,当地最后的药人都不知所终。苗疆没有药人,那天下其他地方就再也不会有了。可是……如王爷猜想的那样,淮安骨骼已改,确实是药人。应该是苗疆人的后裔吧!” 裴缓喃喃:“没错了,这就对上了。” 谢相思从小服药,骨骼更改,能在短时间内聚力,但是过后会脱力。 淮安也应该是从小服药,不过药性比谢相思大,效果也比她更明显,但因为用力过于巨大,最终骨骼尽碎筋脉尽断而死。 淮安是晋王孟钦的人。 晋王是下单到解忧帮找人刺杀自己的人。 淮安,很可能也是解忧帮的人。那相思,也极有可能和淮安一样,也都是苗疆的后裔? “王爷之前答应我的事……” 裴缓回过神,迎上傅清明满含希冀的眼,道:“再帮本王一个忙,本王让你住一个月。” “其实十日足够了……” “哦,那你别来了。” 傅清明愣住,世上居然有这么翻脸无情的人? 裴缓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温柔一笑:“没错,本王就是这种人。” 傅清明自诩自己是神医后人,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他要做的就是行医广济天下。可在今夜,他却从一个给活人看病的大夫变成了兼职的仵作师傅。 怀王府的那具尸体,死了没多久,又有冰棺盛放,没什么腐烂他还能忍。 可等会儿要验的,居然是已经下葬埋了好些天的尸体! 马车疾驰向郊外,傅清明紧靠在马车车壁上,脸色煞白,随时准备找时机跳车。 裴缓看穿他的心思,就专让桑明把车往破烂的路上赶,附近不是石头,就是荆棘,保证傅清明一跳,要么脑袋开花,要么脸毁容。傅清明没办法啊,只好认了命。 他知道裴缓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狠的。 他心里,苦啊! “王爷,前面墓地有人。”头顶突然飘来男声,傅清明差点儿吓得蹦起来。 鹰眼,就是暗影营的那个首领。他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是裴缓后来听谢相思说起他一口一个鹰眼,就也这么叫了。 裴缓管这个叫,妇唱夫随。 鹰眼落在车棚上,悄无声息,车内的人都没听到。 裴缓没有睁眼,随口吩咐道:“回去将那人看住,别让他跑了。” “是。”鹰眼飘然而走,和来时一样的无声无息。 见傅清明不想跳车了,马车这次挑好路走,一路飞快前行,最终到了一处墓地。而裴缓此行的目的地被人抢先一步下了手,墓地挖开,棺材也被撬开,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裴缓拿条熏好的汗巾围住半张脸。 只见此处验尸的凿子等工具散落在一旁,鹰眼屈腿压在一人的脊背上,将他结结实实地按住。 “鹰眼,放开他。” 鹰眼的腿一松,那人的嘴巴得以呼吸,狂咳了几声,才抬起头。 裴缓有些惊讶:“是你?” 李之昂站了起来,捋了捋鬓发,给裴缓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怀王殿下。” “左炎一案刑部衙门已经结案,李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李之昂道:“王爷为什么来,下官就为什么来。” 裴缓还记得在刑部衙门时这位李之昂是个多么圆滑会做人的人,左炎一案在刑部早就已经了了,他居然会在深更半夜一个人来这儿挖人验尸……裴缓着实没有想到。 “人证物证俱在,按照我朝法律,是应该结案。且左炎一案牵扯甚广,他家的二夫人又在衙门闹了那么一出,影响极坏,早一日结案,就能早一日堵住悠悠众口。不过左炎死得蹊跷,罗利又死得太过凑巧,下官是不信什么天理报应的,事有蹊跷就应该查到底。”说到这儿,李之昂总在脸上的笑敛了敛,眸子幽深,“可尚书大人却说,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不必再查。我当年因仰慕李大人为人正直,办天下奇案才立志要进刑部拜在他门下,可没想到多年朝上沉浮,他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成了不愿意追根究底只顾着政绩名声的刑部尚书了。” 裴缓眼神暗了暗,说:“你与李大人都姓李,你是他……” “李大人是下官的叔父,在朝无父子,何况是叔叔和侄子。”李之昂吐了口气,眼珠一转道,“王爷是为了那个谢护卫才查这个案子的吧?” 裴缓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之昂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又说:“王爷那日英雄救美,衙门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不羡慕谢护卫的,后来有人传了出去,王爷曾经那些被人诬陷的什么不好的名声一扫而空。王爷不仅救谢护卫,如今还要为了她深夜来这种地方,下官、下官都不免动容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